一座城,一段尘;一姑苏,一明月。月明人倚楼,红尘不惊心。
细水长流,青山翠绿,人才辈出之地,名落孙山似乎成了他历史册页上骄傲的空白。他也是这样坚信,所以怀揣着年轻的梦想,展开了一段仕途羁旅。案卷如叠,笔墨飞扬,多少日夜心血浸染,挑灯夜读,他都历历在目。汗如雨下抑或冰冻三尺,也不过弹指一挥,落满尘埃。他在月夜中求索,在月夜中咀嚼苦涩,但他的心是热烈的,畅快的,他期待着月明之时。
可是,谁又能料想,事与愿违的不测早已成为命运的枷锁?
又是一年春风,又是一年绿水青山。但故人已去,旧情枉然,心头苦水难收,汹涌地喷涌而出,占据了他整个身心,难以自拔。那伏案疾笔的身影呢?那染墨成黑的池水呢?那月明之时的期许呢?不,一切都成了浮云,化作一滴心泪,溅在那不及第的案卷上,独自蒸干。他想告别尘世,不再有过去和未来。千年的空白,竟要由他来填补,万念成灰,累得他不成人形。他颓废弓起的背影,隐没在姑苏的枫林之中。
飒飒秋风吹红了远处枫林,酒家船火已稀稀落落。江景已渐渐远去,晶莹的液体慢慢充溢,眼前顿然模糊不堪,容不下任何光景。他再一次沉重地跌倒在内心悲伤的河流里,再不愿爬起。一切似入了缄默的境地,无可悲也无心绪。冰冷的江水刺骨,给他切肤之痛。悲凉的秋风掠过,将他生命的最后一片叶摘落。生命的坐标轴上,曲线已至极点,而未曾有过极致。他任枫林如火,却消褪自己的色彩。
月光洒下银辉,将一切笼罩。他在混沌中如若初见般陌生,又如千百次回眸似的熟悉,慈爱的光辉,曾在他心中点燃过激情。而此时的他已不再是从前月下的他了。月光,还会是曾经的月光么?
柔和得像纤纤玉手,撩拨起他一绺长发。江水涌动,月光被揉碎在他记忆的深处。“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他的故乡不是姑苏。呵,这分明是矛盾的情触。失意而流落他乡,却感到了故乡的安抚,他陷入了更深的迷茫。如此情意绵长,绝非矫饰,弃子的心头,已潸然又泪下。多少年载!他不曾受过一丝一毫慰藉,苦涩已成麻木。可是,可是月没有抛弃他。在这月白风清之夜,他重拾月光。他紧紧握住她皎白的手,不再受任何礼教的束缚,乘风归去。她便是故乡。
情已缱绻,情思幻灭。泪痕已退下。他支起了半边身子,坐定在江边。没有更深的沉溺,他明白,他已心有所属。无关名利,无关身在何处,只在于寂寞中的清醒,孤独中的随缘自适。远远地,远远地,仿佛传来了钟声,厚重而安详。驶过江面,直抵他心头。他默然。又一声,又一声,他依旧默然。
没有过多的思考,千古绝句已浑然笔下: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他心中的月,早已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