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
作者:白勺
来源:《福建文学》2015年第02期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 星如雨 ——辛弃疾 1
“嘭”地一声响,冯玉一惊,手中的包掉落地上。冯玉是想从包里找口红的。几日没出门,今天寻思着出去,她便在镜前忙乎了大半个时辰,最后还是觉得嘴唇上的红应该加重一些,又翻捡起米黄色的手提包来。拉链一开,炮仗就炸了。那声音沉闷有力,好像响在耳际,而且在她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炸的,冯玉经不住这样的惊吓。冯玉十分珍惜这包的,倒不是款式颜色什么的讨她欢喜,更不是因为它太贵重。这是有点纪念意义的。去年冬的某一天,她和赵永年结婚三周年,恰巧赵永年出国考察。赵永年寻思着买个物品回去,首饰、衣服之类的,她够多的了,就是她那不离手的包掉了个纽扣。冯玉正想换一个。回来当日,冯玉拿着包里外瞧瞧,舍不得放手。赵永年告诉她,就这包,够你父亲一家一年的吃用。冯玉说,这我倒不在乎,亏你还记得我们结婚的日子。
这冷不丁的,魂儿都会被它捉去,谁吃饱了撑的。冯玉有些气恼。
阿霞进来了,跑上前去帮她拾起,轻轻拍了几下包说,太太,许是隔壁那个淘气的小孩弄的。大人们都是一串放,也不会这般响亮。
我知道的。冯玉瞥了她一眼,他父母怎么教的,大清早由他出来吓人。
听主人这么一说,阿霞不好再说什么,低着头,虚虚地站在那里。阿霞勤俭,懂事,会讨好主人。冯玉对这个小保姆本来是相当满意的,只是这几天,冯玉发觉她的行事有点不太正常,都不敢正眼看赵永年了。正月初五那天,冯玉回了一趟老家。似乎成了规矩,每年的这个日子,她便带着赵永年回老家给父母拜年,而今年,赵永年恰巧要主持一个会议。回来后,她见阿霞的目光常常有些飘忽,做起家务来老丢三落四,有时候吩咐她办事,得重复好几次。当然,冯玉不愿往深处想,更没打算把她换掉。在一起几年了,就像一件物什,用起来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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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备个袋子吧。坐在镜前涂着口红的冯玉这时回过头来说。 是红色的那个吗?
什么红色白色的,就是你平时用来买东西的。
阿霞“哦”了一声,正准备去拿。走了两脚,她又站住了,奇怪地问,太太要出门? 今儿是元宵吧。
冯玉说这话的声音突然很细,但阿霞还是听清楚了,忙回答道,是,太太,今儿是元宵节呢。
那是了,我想上街买些烟花。
这大年大节的,还往外面跑,居然是去买烟花,阿霞觉得太太今天有点怪怪的,可又不敢追问。这些天,太太的口气不太好,阿霞是感觉出来了的。往常,冯玉遇到高兴事,会和阿玉聊上挺长一段时间,如果赵永年出差在外,她甚至兴之所至叫阿霞不做饭了,一起下馆子,那情形如同姐妹一般。她们都是农村来的,年龄相差无几,相类似的生活经历使她们有许多共同的话题。现在,阿霞知道自己的主人正赌着气呢。 三楼阳台上的君子兰浇水了吗?冯玉起身问道。 浇过了,我一早起来浇的。
我看那叶子有些发枯,好好的一盆花,给你弄个半死不活。冯玉边说,边对着镜子扭动着身子,大概想看一下衣服搭配的效果。看来比较满意,她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然后随口问阿霞,先生在一楼客厅吧? 我看看去。
你会不清楚?冯玉又无端地生气了,行了行了,赶紧找袋子吧。
阿霞离开后,冯玉迈着小步悠悠地下到一楼,却未发现赵永年在厅子里喝茶。赵永年多年养成的习惯,便是早上起来泡一杯浓茶,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看新闻。今天他怎么啦,如若上班肯定会招呼一声呀,冯玉心里开始发急。她便加快步子,出得大门,一瞧,赵永年穿着一身灰白的睡衣,正在院子那棵海棠树前打着太极拳。赵永年觉得身体大不如前,尤其娶了冯玉后,时不时地腰部有些酸痛。冯玉太粘乎,这主要是她年轻,只比女儿大几岁,与前妻相比较,多了些娇气,有时候劝也劝不住。所以,赵永年需要加强锻炼了。他想,身子骨弱了,一切就是镜花水月。昨夜,他思来想去做出一个明智的决定,从明儿起,大学期间学会的一套太极拳,每天清早坚持比划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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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风嗖嗖的,你穿这般单薄,别着凉了。冯玉张开樱桃小嘴,惊呼道,又立即呼喊起阿霞来。
阿霞的名字刚一出口,赵永年便举手示意她说,不用拿衣服,你看,我额头上都冒汗了。
远处又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年味依旧没有散去。此刻,天空中的云朵四散开来,恐怕又是好天气了。整个正月也没怎么下雨,这似乎是个有利于人们出行的年景。只是初春气候还冷些,习习凉风不间断地吹着,院角那丛黄色的迎春花左右摇摆。冯玉拢了拢头发,告诉赵永年说,正准备出去,买些烟花回来。
烟花?赵永年看着她,奇怪地问,怎么想起放烟花来,那是小孩子玩的东西。 不就图个好兆头嘛。冯玉嗲声嗲气说,我还盼望给你生个儿,还盼望你有个好位子…… 去看看热闹吧。赵永年打断她的话,我中午有个接待,你们也不要顾我了,玩得高兴,你们就在外面吃点。
也就一会儿功夫的事,这过节的,哪有外面吃的道理。 哦,是要家里踏实,那记着带些汤圆。
年年是这个样子,我早想到了。冯玉说,一家人要团团圆圆、平平安安地过嘛。 赵永年从树杈上取下毛巾,擦了一把脸,正要回屋。冯玉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七湾镇的李镇长昨天上午来过了。
他来做什么?赵永年回过头来,啥时候了,他才想到我。
李镇长说他在省城女儿家过的年,一脸的歉意。我当时想,他在哪里过年,关我们何事。也没说上多少句话,他就拿了红包,我推都推不掉。我把它放衣橱内的抽屉了,本来昨晚同你说一声,不知怎的,上了床便记不起来了。
太阳从云缝里钻了出来,虽不热烈,却也光亮十足。阳光打在张永年的脸上,赵永年禁不住打了个嘹亮的喷嚏。冯玉赶忙前去,摸了摸他的后背。赵永年宽慰她道,不是冷的原因,这几天碰到鬼了,时不时打喷嚏。
多半哪个女人惦记着你呢。冯玉半开玩笑地说。 胡说!赵永年光鲜的脸瞬间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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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当真啦。冯玉说着,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阿霞就在门口站着,见到眼前这一幕情景,羞羞地低下头去。 2
从小区出来,本来可以直接走康辉大道的。可冯玉偏偏拐进了通荡巷。阿霞想,莫不是主人要去一品斋吃炸豆干,这个时候恐怕还没有开张吧。出门前,冯玉的态度,让她一直到现在心里都不好受。阿霞便不多嘴,小心地跟在后头。一品斋的炸豆干在幽城是出了名的。赵永年吃上瘾了,常吩咐阿霞前来买。久而久之,赵永年便吃出些道道来,这炸豆干全仗火候,炸久了就剩一张皮了,还有股烧焦味,炸嫩了里边还是生的,只待七成熟时将它捞起,赶着热乎(凉了不行)沾点调料吃下去,那真叫香脆爽口。那调料也有讲究,酱油、辣末、葱花、香油一项都不能少。为了讨丈夫欢心,有一回,冯玉亲自动手,油炸了一盘,却怎么也吃不出那种味来。阿霞笑道,其实是原料的问题,城里的豆腐没乡下的纯正,他们会掺进些米浆的。阿霞还说,真正地道的炸豆干,要数七湾镇圩场的,那里除了炸豆干,还有其它不错的小吃,每逢圩日,很多城里人专门开车赶过去吃呢。经她这么介绍,赵永年直感叹阿霞年龄虽小,见识可多了。然而冯玉偏不信,后来又弄了几次。阿霞内心想,太太真是个固执的人,而固执的女人难免活得累些。
经过一品斋时,冯玉并未停下步子,也正如阿霞所料,店面还紧闭着。幽城人是讲究吃的,所以过年的果品吃食都会备足,像这样的小吃店,一般不过完春节,很少人光顾的。他们也总是恋家,要么频繁地走亲戚,所以不出元宵,他们的春节算没有过完。
这时,整条巷子陆续响起了炮竹声,那是人们在杀鸡敬神,不过这都是一些小串的,威力不大,哔哔啵啵,散漫而低沉,如烧禾秆发出的那种声音。幽城真正讲究的,要算大年初一出行的那串鞭炮,一到子时,整个县城便震天价响,弥漫着极浓的硝烟味。这种风俗,冯玉也非常在意,其他还可应付一下,对出行的鞭炮须得重视起来,总是要挑好的大的。子时一过,赵永年起身下楼,冯玉叮嘱道,一是在院内放了,别出了院门,倘若碰见女人,兆头不好;二是小心拆开,保证响个顺畅。但今年的偏偏响到中途哑火了,这让冯玉接下来的几日心情很差。因此,以前从未打算元宵节这天放烟花的,她也改变主意了,想借此冲冲晦气。 爆竹是自己选的,怨不得阿霞,怎么会哑火呢?听到哔啵声响,冯玉又沉思着这件事。就在此刻,脚下突然“嘭”地一声,冯玉吓得跳将起来。一看,前面几米处,一个小男孩朝她笑嘻嘻地做鬼脸。阿霞赶紧跑过去,喝道,找死啊。男孩转身奔逃,一边跑一边回头观察身后的动静。
太太,烟花都集中在人民广场那边卖呢。阿霞忍了好久,这才委婉地提醒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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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烟花,我们是去买烟花吧。个把时辰内,前后受到两次惊吓,冯玉变得神思有些恍惚。向前走了十来米,她才定下神来,目光朝两边的店铺搜寻着,并低声说,哪有什么中药铺子,是不是骗人的。
阿霞终于明白主人来通荡巷的目的了。还是初十那天吃晚饭时,冯玉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通荡巷有家中药铺,生意火得不得了,他们都冲着铺子老板懂医术,什么疑难杂症,尤其是不育不孕的,只要他开几贴中药,保准见效。赵永年对这种民间所传虽然不怎么上心,但又不想扫夫人的兴致,便答应她抽个空去抓几服药试试。阿霞也听说了,不过她还听说是外地人开的,因为影响了其他中药铺的生意,年前被一帮人找茬赶走了。 是找陈记药店吧,早搬走了,太太。
你怎的知道?冯玉一惊,接着责怪她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跑一趟冤枉路不说,还生生被那个龟孙子吓了一遭。
我哪敢问太太做什么,以为你想吃炸豆干。
吃饱出来的,难道我是饭桶?一提起炸豆干,冯玉心里就不太舒服,她气呼呼地说,那天你也在场,不开口说明情由,不让你说,你倒像乌鸦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呢。
当时,你和先生谈得很投入,正在兴头上,我哪好来扰乱你们。阿霞说完,循着冯玉目光所经过的地方看了看,不知为何,心中竟然产生了一种很得意的感觉。
站在那里,冯玉有些怅然。虽然这以前没去医院做过检查,不可断言往后就怀不上了,但几年下来,冯玉还是心慌慌的。她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足,可以说超出了自己少女时代的梦想,在旁人看来,特别是在乡亲们眼里,村里飞出了金凤凰,她家祖坟上冒了青烟。然而,冯玉觉得,如果没留下赵永年的种,这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就如烟花一样,徒有瞬间的璀璨夺目。正月初五回老家时,席间,冯玉听一位亲戚谈起通荡巷有个高明的中医,父母喜出望外,当场催促女儿去把把脉,顺便点些药,还说,去医院检查是另一回事,这药吃下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今,陈记药店已无影无踪,莫非老天爷要捉弄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冯玉心事重重地走出了巷子。
来到康辉大道,正是人来车往的高峰期。今天是元宵节,街道上缺了平日里的热闹。人民广场在康辉大道东端,是赵永年来幽城后,搞道路延伸工程专门留了块地建设的,种了花草,植了树木,建了喷泉,一到晚上,五光十色,是人们休闲的好去处。幽城人无不夸赵永年的功绩。从通荡巷来到广场,如果步行,至少得走半个多小时。像这么远的路程,往常冯玉会让赵永年司机送的,只是上头正在查公车私用的问题。
太太,要不雇辆车子?跑个来回,你怕是受不了。阿霞提议道。
哪来什么车子,你不晓得现在风声紧吗?冯玉还在为找不到药店烦恼,没在意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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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说那儿远,打个的士吧。
冯玉不吱声,只顾往前走。阿霞觉得无趣,在后头跟着。走了一程,见前方一店门口支起了一方小台,周围挤着一大帮人,台上那个人跳来跳去,手拿话筒在喊叫些什么。走近一瞧,是店主在搞促销。越过众人的头顶,向上望去,冯玉看见“卓越珠宝行”几个金色大字。 听说价钱又跌了,要不进去挑一挑,兴许能选到中意的。阿霞道。
还是买了烟花早点回吧。冯玉对金银珠宝这类东西了无兴趣,再说,药店没了,她的魂儿好像被抽走了一样。
于是,她俩绕开人群,继续朝前走。刚走出几米开外,就听见有人喊冯玉的名字。冯玉连忙回头,台上的人仍在跳着喊着,台下的人为奖品互为争吵,他们完全投入了节目之中,并没有人朝这边望过来。而冯玉还是转身住了脚步。刚才的确是有人叫她的,而且应该是女人的声音,因为周围太嘈杂,那声音听起来有些断裂和薄弱。但冯玉可以肯定叫了自己名字,还可以肯定这种音质在哪里听过。这时台上的人唱起歌来,台下的看客就一阵鼓掌。眼前的景象让冯玉有些恍然无措,正欲离去,就在此时,一个人从众人中走了出来,向她挥挥手。冯玉定睛一看,竟是小碧。
打听到你的情况后,早想邀姐妹们来你家热闹,想不到在这碰见了你。小碧显得很激动。
小碧和冯玉是高中同桌,关系非同一般。只是小碧成绩很优秀,后来考取了省重点大学,冯玉毕业后到外地打工了,冯玉觉得失意,从此再没联系。
我说声音那么熟悉,原来真是你呀。冯玉高兴地抱了小碧一下,你想买首饰?来,我帮你挑,给你买。
哪承受得起呀。小碧说,我是这里的员工,得三年了,你不赶路,干脆进去喝杯茶吧,外面冷风吹的。
见到多年未曾谋面的老同学,冯玉心中那丝失落感暂时没了,她向小碧介绍了阿霞后,就一起进了卓越珠宝行。外面是热闹,里面却显得有点冷清,几个员工挤在一起聊着闲话。小碧指着冯玉,很自豪地告诉工友们,这是某某的爱人,我高中同学。他们马上停止了说笑,一同盯着冯玉看,眼神里装满的都是羡慕。冯玉也不忌讳,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随后,小碧把她俩领进侧旁的贵宾室。
刚才想问你呢,你怎么会来这里,没找上单位?冯玉一坐下就急切地问道。
经她这么一提,小碧的情绪立即低落下来,唉,考了几次,分数上去了,却没一个单位要我。农家子女,上头没什么人,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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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小碧的一番解释,冯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小碧接着说,本想去沿海打工的,四年大学读下来,年岁也大了,父母着急,帮我找了个婆家,就只好在幽城寻份事做了。 那你……
没等冯玉发问,小碧便说,他在乡下一所学校教书。 挺好的。
哪能和你比呀,也就不愁吃了。
冯玉笑笑。冯玉笑得非常自然,从中可以看出,她对自己的生活状况感到满足和惬意。冯玉想,当年因为读书的事,没少让父母操心,甚至瞧不起,说什么自家钱不长眼。她也常常感到自卑,想到同桌小碧将来有个美好前程,她暗自神伤。命运却往往造化弄人,如今,父母不仅脸上有光,出门在外说话格外响亮。老师视为掌上明珠,同学好生羡慕的小碧,临了成为一个站柜台的临时工。都说女孩子一辈子有两次生命,嫁人是第二次出生,再聪明能干又有什么用呢。冯玉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不过,他对我很好,一切也就想开了。小碧见冯玉不语,重提那个话题,安稳教书,发不了财,但不至于饿死,人呐,怎么过也是一辈子。
是哦,是哦,你看我表面风风光光的,其实烦恼事多呐,人活着,不可能天天顺心顺意的。
你烦恼什么呀,家务事还有人操持着呢。小碧看了一眼阿霞,接着说,你像我,回到家,还得做饭带小孩。
对了,你小孩都上幼儿园了吧?说到带小孩,小碧好像想起什么突然问道。
这一问,像针刺一样,冯玉的优越感一下跑没了。她双手握住茶杯,呆呆地盯着小碧的那双红色高跟鞋看,一时无语。
我们正为这个事愁着呢。阿霞插了一句。
冯玉细声道,今儿想出来买烟花,顺便去抓点中药,但人不在了,闹心。 是通荡巷那家吧?小碧问。 你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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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小碧安慰她说,不过,也不用担心,你可以去妙化寺求个签,弄点仙水吃。 你就别糊弄我啦,这种事你也信?冯玉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小碧有些急了,起身坐到冯玉身边道,我哪敢骗你,寺里有个九十多岁的高僧,好像叫慧觉大师。听人家说,他点化的水治好了很多人的病。我们村子里一对夫妻,十多年怀不上,去年春去取了仙水,现在都快生了。 果有其事?冯玉的眼睛发出光来。
我亲眼见的,肚子好大了。再说试一试,对自己也不会有什么祸害,对吧?
这倒也是。冯玉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接下来,她非常迫切地询问妙化寺远不远,具体位置在哪,怎么去。一一问清楚后,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冯玉好像忘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一样,急转身对小碧说,你弄个材料,到时候我跟赵永年说说,读了四年大学,在这站柜台可惜了。 3
妙化寺就在幽城外西头山的半山腰上,据说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冯玉倒也听过有这么个寺庙,就是平时不上香求佛的,没在意。幽城虽然不大,但出了城,路脚相对远些。冯玉吩咐阿霞叫的士,阿霞迟疑地说,要不改天再去,时间也充裕些,这大过节的,谁知那老和尚在不在。
冯玉已经等不起了,听了她说,愤然道,我一个人去好了,你就回家好好歇着。 阿霞只得跑到对面路口叫车。阿霞不大情愿。她觉得自己想的在理,本来买了烟花回去,这种日子人家都往家跑,哪有朝远处走的道理。她是心里急,但这种事急能急出来的吗?聊什么天不可以,怎么扯到妙化寺了,于是,阿霞又无端地责怪起小碧来。怨怼归怨怼,太太执意要去,她也不敢怠慢。这时,天空变得厚重起来,四边的云都向上空堆积,北风似乎也吹得更紧了。街道上的人稀稀落落的,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阿霞才拦下一辆出租车。 下得车来,需走一段山路。路面是用鹅卵石铺成,大概常年有人踩踏,那石头被磨得油滑光亮。路两边蒿草丛生,常常遮了半个路面,其间有三棵特大的樟树,参天如盖,细小树木就不计其数了。偶尔会窜出一只小鸟来,唧唧地叫,又旋即隐藏在草木之中。天上下起雨来了,丝丝如絮,不一会工夫,整座山便雾气妖娆,如同仙境。 太太,还是在大树下躲一阵吧。阿霞喘着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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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不要紧的。
虽是细雨,走到山上,衣服恐怕也湿了。
冯玉站住了,回过头说,你想等到明天?这种雨别指望它停下来,你走快些,到了寺中,下多大的雨也不怕了。
阿霞暗想,平日里动一动都叫苦连天的,今天怎么就如此有劲啦?阿霞原本是打算学美容开店的,只是拗不过母亲,真正追溯起来,阿霞和冯玉还沾亲带故,母亲劝阿霞,人家求上门了就帮她一把吧。阿霞这才做起了保姆的活。过了一些时日,阿霞发现,主人并非是想象得那么严肃可怕,甚至渐渐感觉到赵永年有着父亲一般的亲和力,所以没多久,她便适应了新的环境。对于冯玉的看法,开始她并不在意,认为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罢了,可是过了一年半载后,她就有了新的认识,发觉冯玉身上天生具备着某种东西,冯玉的打扮、言谈、举止都流露出一种高贵和富态来。这是命中注定的,富贵要来,你甩都甩不掉。因此,面对冯玉,阿霞不仅羡慕,还有敬畏。这种敬畏和羡慕一直延续到见到小碧前。从表象来看,小碧无法同冯玉相比,甚至是天差地别,但如果往深处一点想,小碧内心有着冯玉一生都无法得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呢,阿霞一时领悟不出来。总之,阿霞开始有点瞧不起太太了。这些天来,太太老是看她不顺眼,阿霞真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太太,这样越发加大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感。阿霞觉得,过分聪明的女人不好,过分聪明的女人只会徒增忧愁。这般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寺门前。
在门前,冯玉停下来,整理一下衣着。她那两条裤腿已经全湿了,头发上布满了晶莹的小水珠,脸上被雨雾一吹,发出瓷一般的光泽来。阿霞掏出纸巾,想帮她擦一下,却被冯玉拒绝了。冯玉说,你在院子里随便逗留吧,我去找慧觉大师。说着,冯玉用手掀了掀裤脚,抹了一把脸,走进寺院。
寺里显得肃穆庄严,几棵松树参天而立,除了两边回廊有两三个人在走动,院子里空无一人。虽在这半山腰上,冯玉感觉此时的天色比山路上要晦暗得多,空气也更浓重粘稠些,整个给人的印象就是幽冥寂寥。冯玉就想,这种环境肯定会藏下绝世高僧,小碧的话看来是可信的。
恍然间,身边突然间跑出个小沙弥来,双手合十,低头问冯玉,施主要去上香吗? 要的,要的,我想找慧觉大师。
小沙弥抬起头来,打量着冯玉,然后手一指说,你去殿中看看。
冯玉透过浓密的松枝,见前面不远处有幢红墙大房子,向小沙弥道谢后,急急朝那里走去。进了大雄宝殿,就有些热闹了。跪拜、上香、求签……香客们挤挤搡搡地在忙乎着。有一位女香客朝冯玉看过来,冯玉似乎熟悉这张脸孔。那是上山的时候,她超在前头,回身盯了冯玉一会。冯玉觉得,这名香客肯定认识自己,要不然怎么那样关注自己呢。一想到这,冯玉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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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在起来。倘若她去外面一传,说某某的老婆也会来这种地方,那将不是自己丢面子的事,而是给赵永年脸上抹黑的问题。因此,冯玉赶紧贴着墙壁,走到人群的后面去。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那些求神拜佛的,才散去好些,只留下零星的几个人了。冯玉便照着他们的样子,从包里拿出一张百元钞票,投到功德箱里,然后在香案上取了些香烛,不顾脏了衣裤,跪在佛像前,虔诚地拜着,口中念念有词。小时候,她每看到母亲点香,嘴唇张合默念什么,就会暗暗发笑。想不到今天她也如此做了,而且一点都不觉得脸红,举止自然得像一个佛教徒。人往往会因某种神秘的力量而改变的,冯玉内心的神秘力量,也许来自于赵永年,确切一点说,是她嫁给了赵永年。
一番鼓捣之后,冯玉问了正在香炉前收拾香烛的僧人,哪个是慧觉师傅?
这个僧人定一下,就定了那么一两秒钟,然后继续专心致志地拾掇着,他或许听到了,或许没听到。冯玉又问了一声,师傅,慧觉大师在吗?
僧人也不抬头看她,只将头往左边撇了撇。冯玉顺了方向一瞧,大厅左边角落处确实有一扇小门。
从小门进去,是一间小厢房,不见窗子,房内集聚着一股浊重的气味。在迷离的香火前,一位老者盘腿而坐,正在有节奏地敲打木鱼。他鹤发童颜,长须垂胸,双目微闭,散发出几分仙气来。冯玉被眼前的景象一怔,随后就兴奋异常,不用问也该是慧觉大师了。 求个签吧。
刚一站定,冯玉就听见有人说。声音虽然低沉,还带点嘶哑,但她真的听见了。冯玉环顾四周,再次确定了这话是大师说的。不过令她狐疑的是,她并未开口说明来意,大师怎么就知道自己求什么呢?倘若不问来者需要,一进门就让人求签,求财的可能变求子,求子的可能变求官,这不是乱套了吗?冯玉想问个情由,又恐惹大师不高兴,只好内心默念着摇起了签筒。
冯玉果然得了个上上签:
天上石麟属谁家,人中骐骥众共夸。 祖宗果然存善念,伯道无儿不胜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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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冯玉始终似懂非懂的,有一下好像明白了,但马上又犯起迷糊来。她也往深处想过,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临了还是一无所知。冯玉转身求助于大师。 来者终会来,去者莫强留,善哉,善哉,阿弥陀佛。慧觉说道。
冯玉只得作罢,反正上上签,想是好运吧。她又从包里掏钱,这次是十张百元钞票,放在了桌面上。慧觉大师看都没看一眼,起身取了碗水,用食指在上面比划了一会,便将一张纸烧在其中了。冯玉迫不及待地拿出一个塑料瓶,这瓶子是从小碧那要来的,然后将仙水小心翼翼地倒进瓶里了。 4
回到幽城,已是吃午饭的光景了。
这一路上,冯玉的心情可以说是愉快的,搁了好几年的一块心病总算除去了。虽然这样一种做法,不是铁定就能怀上赵永年的孩子,但起码充满了希望,有希望总比没希望的好。她相信小碧是真诚的,亲如姐妹的同桌多年不见,小碧没必要拿她开心。所以说,小碧耳闻目睹的那件事应该就是真的了,她的希望也就可能实现。幽城人并不盛行信佛,可是每遇到一时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会借助于某种神秘的力量,他们解释不清,却比什么都管用。譬如说,一个小孩子生病了,跑过多家诊所都不见好,他们便认为一定被神鬼吓着了,想起土办法来,黄昏时分,大人在路边点香烧纸,泼些米饭,然后在灶前声声呼喊着孩子的名字,当然门是要开着的,这样魂就归来了。奇怪的是,没过几天,孩子的病果然就好了。又譬如说,某人整天没精打采病怏怏的,又查不出得了啥病,入夜,找一只酒饼和一颗栀果,捣碎后敷在手腕上,男左手女右手,第二天起来打开一看,腕上就会留下状如动物的图案来,以此便可以判断被哪种动物吓着了,人就跟着好起来。那么,这些事情能说清楚吗,说不清楚的。因此,冯玉坚信仙水的存在,当她拿到仙水的那刻,感觉就像抱着了一个胖娃娃。
现在,冯玉觉得自己什么都有了,就缺一个孩子。而对于赵永年来说,正是春风得意的好年头,有人还断言他的前途不可估量。本来没啥要想的,赵永年时不时地眉目间掠过阴翳。冯玉是个心细的女人,他身上的微小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便问道,工作上不顺心?赵永年回过神说,不会呀,工作上好啊,一切都好的。冯玉接着问,那怎么不高兴?赵永年笑笑,我这不是高兴着吗。然而,冯玉心里明白得很,他绝对有心事的,而且她还明白,这多半是孩子的问题了。她甚至有个非常古怪的想法,赵永年娶她,因为她年轻漂亮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他想生个儿子。她未嫁,有做母亲的权利。所以,生孩子成了冯玉的心病了。今天她是出来买烟花的,顺便抓药,而药铺没了,就在她感到有点绝望的时候,小碧出现了,成就了她的这桩美事,一想到这,冯玉发自内心要感激小碧了。冯玉再次回忆起临别时的诺言,她敢打赌,如果真生出个男孩,赵永年一兴奋,帮小碧找个体面的工作是轻而易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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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着,想着,冯玉发觉饿了,对身旁的阿霞说,上馆子吃饭。 见太太满脸春风,阿霞开玩笑说,那去吃山珍海味。
巴掌般大的县城,哪来山珍海味的,等以后,我带你去大城市溜溜。
太太真好。阿霞嘴上感谢她,却不敢惦记。阿霞心里明白,上妙化寺前还那般讨厌自己,她一时心情好,什么大话都能说出来,弄不准明儿就变脸的。看到太太真心想在外面吃了,她又认真地说,干脆买了烟花,回家弄点吃的,这过节怕是找不到馆子吃饭。
那得几时有饭吃,我都饿了。冯玉说,那个有大块鱼菜的,叫什么店来着,兴许开了。 你说的秦风餐馆吧,那我们过去碰碰运气。
太阳突然窜出了云层,发出耀眼的光来。街面上刚被细雨浇过,阳光一照,油亮夺目。秦风餐馆在羊水街和灯芯巷交汇的拐角处,有一段距离。她们从妙化寺下来时,搭乘的是路过幽城的公共汽车,因此一进城便下了车。这些年来,冯玉出门从未这般折腾过,更不要说挤那种闹哄哄脏兮兮的车了,但她似乎很乐意,起码没有抱怨。刚好一辆三轮车经过身边,她们坐上去了。她们走了那么远的路,爬山下坡,确实累了。
秦风餐馆真的对外营业了,这让她们有点喜出望外。但从停在门口的车辆来看,客人不算多。进去之后,阿霞走到前台点菜。
巧了,你也来这里吃饭?声音从身边响起。
冯玉侧过身来一看,正是李镇长,怪不得声音听起来那么熟悉。冯玉有些尴尬,忙说,在街上闲逛了一会,一逛不觉晚了,永年上午有个接待,我俩就干脆在外随便吃点。 那就不要点菜了,跟我们一块吃吧。李镇长说完,前去制止阿霞。 你招呼好你的客人,不用管我们。
就一个老板,来镇里搞投资,再几个镇里干部,没其他外人。李镇长说,平时八抬大轿请不到你,碰巧一起,给我个机会吧。
冯玉还是推辞了一番。李镇长无奈,说,实在不行的话,我叫店家给你们安排一个小包厢,其它你们就不必费神了。
阿霞看着太太,那意思是,人家都说到这种程度了,若再拒绝,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冯玉也想,既然进来了,就不好再离开,那样是明显躲着他们,现在又拗不过,仿佛不答应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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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恃清高,故意让李镇长下不来台的嫌疑了。于是,冯玉便勉强同意下来,不过,她心中明白,人家凭什么这般热情地对待自己,还不是看永年的面子。
李镇长喜不自禁,忙问冯玉平时喜欢吃什么,阿霞想要回答,冯玉打断她,随意一点,就填饱肚子吧。李镇长只好叫店家把特色菜全上了。
一切安排妥当,李镇长便在前面引路,带着冯玉和阿霞上楼,走进预先定好的包厢里。果然如李镇长所说,来的人数不多,而对冯玉来说,人数多少都无所谓,她依然能保持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一点不会感到不自在,因为这样的场面她见识多了,只是每每想起李镇长那天强塞红包的情景,心里才稍微不适。李镇长逐一向冯玉介绍客人,冯玉不发一言,目光也不落在他所介绍的客人身上。此刻的冯玉满脸通红,嘴唇半合作惊讶状,她正与坐在桌子上方的那个男人对视着。李镇长见此情状,笑了笑,对冯玉说,这就是我刚才提到的老板何来,他想在我们镇里搞旅游开发。冯玉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脸上的通红仍旧没有消失。 李镇长拉着冯玉,要她坐在何来的隔壁,冯玉极力推辞,说随便找个位子坐便了,讲究那么多干什么。
规矩是要讲的。李镇长当然不允许了,你和何老板都是贵客,一定得坐上席。 镇里的干部纷纷附和,表示她不坐那,大家不敢动筷子。何来这时笑着说了一句,无非吃个饭而已,坐哪里也是吃饭,客随主便吧。
要不我移开来?见她还在迟疑,何来又问了一句。
经何来这般一问,冯玉再无理由推让,在何来身旁坐下了。开始她有些拘束,除了夹菜时才抬一下手,双手一般放在下面,那种正襟危坐的样子,生怕会触碰到何来。几轮劝酒过后,冯玉便适应了。她甚至怀疑自己刚才的推让是不是故意的,不需要李镇长的提议,她也乐意坐到何来的身边。有那么几次,冯玉肘子碰到了何来,她竟像触电一样产生了酥麻的感觉,这种感觉是独特的,无法言表的。
上洲坝如果开发好来,肯定能吸引很多游客的。何来举起酒杯敬李镇长,希望你们大力支持。
义不容辞,义不容辞啊。李镇长笑呵呵说,何老板来七湾镇投资,那是看得起我们,哪有不支持的道理?说着,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何老板真是有眼光,那地方好啊。一位镇干部说,有月光的晚上,在沙滩上坐坐,如果把房子搭好了,绝对会有一对对情人去度假的。 你也可以去约会呀,方便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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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是要赶紧找个情人,要不然可惜了。
月光,沙滩,镇干部的玩笑,勾起了冯玉美好的回忆。那年秋天的一个晚上,凉风吹拂,月色撩人,在离家不远的河滩上,冯玉和何来并排坐着,他们靠得那么紧,以至于对方的心跳都能听见。河水哗哗,夜虫低吟。何来谈起了小时候河里捉鱼的趣事。他说有一种藤草,专门用来毒鱼的,只要榨成汁,在上游一放,草汁流到哪,那里的鱼就会肚朝天,水面上泛白泛白的。人家以为鱼吞下草汁毒死的,其实根本不是这个道理,那种草汁会刺激鱼的眼睛,鱼觉得不舒服便乱窜乱跳,要么碰晕了,要么筋疲力尽张嘴在喘气。何来还告诉她,在河岸的岩洞里搜甲鱼才是最有趣的,运气好的话,可碰上甲鱼堆塔,一般都有七只甲鱼从大到小一层层堆在一起,最上面的是小的,越往下个头就越大,但千万要记住,最底层的一只一定不能动。何来有意顿了一下,接着说,最底层的个头最大,是甲鱼王,它的下面一定盘着一条蛇,你一动甲鱼,蛇就会咬你。冯玉最怕蛇之类的软体动物,一听便靠在他身上了。何来抱着她,吻她,慢慢地把她放倒在草地上。就在这个时候,冯玉听见父亲和哥哥的喊声,他俩起身匆忙离开。就这样,冯玉的第一夜在刺激和惊恐中草草结束了……想着,想着,冯玉的心思漂游起来。
何老板,你可得要好好敬她的酒哟,以后少不了她帮忙呢。李镇长说。
何来立即端起杯子。冯玉还没有回过神来,目光盯着墙上的画看。何来望着她说,你就表示表示,不要喝高了。
冯玉这才明白,昔日的恋人要敬自己的酒了,心里免不了打起鼓来。
喝过之后,一位干部问道,何老板,今儿也不带你妻子一同来,和大伙见见面。 一提到何来的妻子,不知道为什么,冯玉内心产生了一阵酸涩的味道。 我还没结婚呢。何来笑着说。
这么年轻帅气,又事业有成,恐怕挑花了眼吧。李镇长开玩笑道。 惭愧,只有别人挑我的份。
那位干部带着揣测的口吻说,许是何老板痴情,一直恋着某个姑娘,不愿结婚呢。 一来一去的对话,刺激着冯玉的神经,她自个儿地,毫无意识地端着杯子喝……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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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冯玉来说,这顿饭吃得有点别扭。她事先知道李镇长请的老板是何来的话,打死她也不会去的。倒不是说冯玉如何厌恶何来,她是觉得心里难受,不见面了就什么都可能忘掉的。因此,镇干部还在一个劲地劝酒,冯玉便提出身体不适要提前离开。
冯玉一说,李镇长慌了神,匆匆结束了午餐,并且一再地向她道歉,说招呼不周,改日再请了。其实大家在餐馆前前后后呆了一个多小时,幽城人好客,一般喝开了,就容易坐着不愿散去。李镇长坚持要送冯玉,而且提出带她去看医生,冯玉一味地拒绝,说小事情,不该让李镇长劳神。后来,何来开着自己的高档轿车,追到冯玉身边,希望她能够领情,顺便把她送回家。冯玉犹豫了一下,但马上笑着说,不用了,你忙你的事去吧。
现在,冯玉和阿霞走在羊水街上。冯玉想,刚才面对何来的时候,怎么就会犹豫呢?尽管是一忽闪的念头,毕竟那么想了,内心松动了。她的脸立即泛起红晕来。 阿霞说,何老板不仅有钱,还蛮帅气的。 想他了?冯玉充满醋意地问道。 阿霞低下头,人家怎么瞧得起我。
你还真动了心思了?冯玉冒起一股无名之火,想想自己什么身份,白日做梦吧。 好好的,发这么大火干嘛?阿霞暗暗嘀咕了一句。
是呀,干嘛要发火呢,阿霞只是随便一说,即使动了心思,你又能怎么的。冯玉在心里开始谴责自己了。她认为永远不可能有机会与何来见面了,更不可能坐在他身旁呆上那么一段时间的。可以说,她早已把他忘了,忘得一干二净。这倒不是说何来某些方面做错了,真正提出分手的是她冯玉。要说,他们之间感情是很深的,冯玉在幽城宾馆做招待员的时候,每天上下班都是何来接送,倘若不是父亲的誓死阻拦,冯玉恐怕早就和他结婚了。不过后来与赵永年接上了头,她渐渐觉得父亲的反对是正确的,甚至为当初不听劝而失去了某种东西十分懊恼。所以,她要彻底忘记过去的一切。然而今天,同何来相见后,埋藏心底的那些甜蜜往事又搅动了起来,当阿霞不经意间提到何来时,就仿佛有谁把她的心爱之物抢走一般。
都说女人是感情动物,冯玉她再无情,眼下她有多幸福,何来毕竟是她的初恋,初恋又往往最能缠住女人的记忆。冯玉于是开始猜想起何来的日常生活来,短短几年的打拼,他居然成了老板了,居然有实力投资那么大的一个项目了,居然李镇长也对他毕恭毕敬了,这正应了幽城人的一句话,梦有时是真的。不过,既然春风得意,怎么会找不到姑娘呢,难道何来真的还眷恋自己?不可能吧,既是这样的话,那为何不来找她呢?最好不要找上门来。冯玉胡思乱想着,竟然走到了羊水街的尽头。
太太,我们不去买烟花了?阿霞一路跟着不敢吭声,直到此际才不得不问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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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买烟花我们出来干什么。 那应该去人民广场的。
冯玉扫视四周,苦笑着说,我还以为走的是康辉大道呢。 太太,这走的是羊水街。阿霞道,要不随便找个店买点? 怎么能随便呢,还是去品种多的地方吧。 阿霞手一指,说,那我们朝对面的巷子过去。
康辉大道和羊水街相互平行,分割着整个幽城,街道两边布满了血管一样密麻的小巷。他们现在处在羊水街的东端,穿越巷子,估计就在人民广场附近了。巷道里行人很少,偶尔有一两个小孩站在边上,捂着耳朵放着爆竹,冯玉并未受到惊吓,这一路上常常“嘭”地一响,也就习惯了。这条巷子,他们以前都没来过,所以要么走着走着没路了,要么就进了别人的家里。现在,她俩进的这户人家,住着一位老太和一个小孩,屋内有些昏暗,那个小孩躺在竹椅上一动不动,估计睡着了,而老太则弓着背,正在全神贯注地炒菜,锅里冒出的热气,把她的脸庞罩得朦朦胧胧的。这让冯玉迷惑不解,这是在做午饭,还是在做晚饭呢,在她看来,午饭也好,晚饭也罢,都不是时候。周围异常寂静,那铲子和锅头碰击的哐当声,也一忽儿消失在寂静里。
这里有出路吗?阿霞问道。
或许做饭过于认真,或者并不知道屋里突然走近了两个陌生人,老太一手驱赶着雾气,一手挥动着铲子,没有理会。
去人民广场从哪儿过?阿霞的声音明显响亮起来。
老太回过头,看了她们一眼,却不感到诧异,仿佛陌生人光顾是常有的事。她回答道,我就是这家的主人,没叫杨明的。
我们第一次来,认不得路了。冯玉走近两步说。
哦——你说何来,他家还在下面呢,不远,不过赚了钱搬走了。老太伸了伸脖子,什么,你问搬哪了?搬哪我怎么知道,他可不会通知我老婆婆的。
冯玉和阿霞这时明白,从她嘴里肯定得不到答案了,转身离开。锅里飘出一股烧焦味,那是豆腐烧焦的气味,阿霞对这种味道非常熟悉。
一会问杨明,一会问何来,颠三倒四的,害我菜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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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身后传来不满的声音。冯玉没有回头,正一门心思想老太提到的何来,是不是他。不过冯玉清楚,他俩谈恋爱的那会,何来住在乡下,可能后来为了生意上的方便,他在这条巷子里租了房子,然后像老太所说的那样,发达了就在某个地方建起了漂亮的住宅。但这些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是他或者不是他,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冯玉和阿霞费了一番周折,才从迷宫一般的小巷走了出来。站在巷口,冯玉定了定神,举头望了一眼天空,天空此刻略略显得厚重了些。康辉大道好像比上午刚来的那会,活跃了许多,大部分都是行人,车子很少,他们也少有停下来的,似乎全在匆匆地赶路。
他们这是急着赶回家呢,还是像自己一样从家里跑出来的,冯玉没心思去思考这些。她只是希望买了烟花早点回去,如此奔忙了一天的确有些累了。感觉累了的冯玉,突然想起了赵永年出门前交待过的事,便对阿霞说,我都差点忘了,你去附近看看有没有超市,先把汤圆买好。我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这待会儿。阿霞应声而去。
坐吧。一位老头搬了条小木凳,从头到脚将冯玉打量了一番后说。
冯玉侧过身来一瞧,原来是街头算命的先生,地上除摆了几本书籍外,还有一个鸟笼子,笼中的黄雀伸头四处张望着。见他的态度诚恳,冯玉也就顾不得其它,在小木凳上坐下了。
富贵相,一看就知道你是富贵之人。老头感叹道。
这种人她见识多了,总是先讨好人家,然后就不知不觉中了他的圈套,痛快掏钱,听一些乱七八糟、虚无缥缈的话。不过看在他的热情份上,冯玉还是应了她一句,哪来什么富贵,只是普通人家。
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老头盯了她的脸一会说,你这明显就是一副助夫相。 被他一说,冯玉心里一惊,想想还真能看出点道道来,继而露出了喜色。
我在这道行走多年,像你这种面相,以前确实没见过。老头见她有些触动,一个劲地赞美着,今天他还未开张呢。
这鸟真可爱。冯玉倒是对笼子里的黄雀有了兴趣。 你别小瞧它,它可知道你的生辰。 是吗?冯玉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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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你就试试。老头说着,让冯玉在四个小木牌上写了四组数字,其中一组是正确的,然后分别挂在笼子的四周。黄雀伸着小脑袋,在笼中跳跃了几下,最后停在一块木牌前,把写着冯玉生日的牌子叼了下来。
冯玉十分惊诧,便把赵永年的生辰说与老头,要老头帮他查查今年的运势。 老头微闭着双目,右手的手指头倒来倒去。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道,大喜呀! 有什么喜事让先生这般吃惊?冯玉迫不及待地问。 大喜,大喜呐。 你说我丈夫要升迁了?
老头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冯玉喜不自禁,急忙掏出二百元钱,递给他。 6
来人民广场的人还真多。他们多数是来购烟花爆竹的,因为休闲似乎不是时候,下午即将过去,而吃过晚饭又仿佛早了些,如果不买东西的话,倒应该赶回家中团聚的。 阿霞买了汤圆回来,弄不明白太太的脸上为什么始终挂着笑。所以,她提出走路就走路,搭车便搭车,太太像个听话的孩子,啥事都允了她。她认为,今天是太太的心情变化无常的一天,这一路上,太太的脸就如头顶上的天空一样,一忽儿晴,一忽儿雨的。不过,阿霞不想再打听什么。
其实,冯玉也不见得就要顺从阿霞,而是她没闲情理会这种小事,她的心思全在琢磨着老头的那种神色了,那种让她兴奋又充满期待的表情。冯玉是受过教育的人,虽然成绩不算好,但高中文化足以使她不会迷信街头算命先生之说的。但这一天,她好像是中了邪一样,什么都改变了,突然间成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比如生孩子的问题,她明明懂得是她和赵永年之间的事,却偏偏信了小碧的话,上妙化寺求助于老和尚,而且那样的虔诚,得到仙水后又那样的欢天喜地。至于刚才遇到的老头,她原本也是以拒绝的姿态面对的,而那黄雀又猜中了她的生日,她把日子写得很接近,就拿人来说,不一定可以一下猜中的,它可是一只鸟哇,有时候问父母,他们也得思考半日,往往还说出几个日子来。以往听人家说,这多半是做了手脚,今天要不是亲见,冯玉就认同这样的看法。一只鸟,你即便做什么手脚,它能听从你的安排吗?这让冯玉想起了幽城人常说的一句话,一个人一辈子吃用多少,全由老天事先安排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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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广场建起来后,冯玉只来过一次,而且是晚上。那一次也是赵永年提醒她的。赵永年对冯玉说,广场是我来幽城后最得意的作品,现在建成了,你怎么不去欣赏欣赏呢?夜晚的人民广场确实漂亮,灯光、喷泉、花木……是一处极好的休闲之地,特别是人流中那阵阵爽朗的笑声,透露出幽城人对生活的自信。而白天就不同了,灯光消失了,因为节约喷泉停止了喷射,那些花草树木也失去了葱绿,迷幻的色彩已荡然无存。冯玉举目四望,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似乎是一个自己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
最近几年,幽城人兴起元宵节放烟花的风潮。广场西侧摆了一长排的摊子,生意真不错。冯玉走了几家摊主,认为好的全收了。要说她也不晓得哪些是好的,全听摊主的介绍,冯玉心情舒畅,只要摊主说过的,她便允许了。 够了,够了,都装不下了。阿霞有些着急。
肯定要雇辆三轮车了。冯玉说着,向周围望了望,此刻暮色渐渐合拢起来,康辉大道的路灯也亮了。上空云遮雾罩的,夜晚不经意间就来了。
阿霞正要去街上叫三轮车,一辆轿车停在她们的身后。何来下车前来,朝冯玉笑笑,我正赶着回家,远远地看见了你们。怎么忙到这个时候?怕是很难搭上车了,我送送你们。 不好吧。冯玉又惊又喜,所以“不好吧”这句她自己都不知道说了没有。但即便是说了,也算一句很得体的话,一方面她未完全答应他,如果完全答应就显得有点冒失了;一方面留有余地,假如再次拒绝他,那成了一个小心眼的女人。
是呀,叫车麻烦,就顺便坐何老板的车回去。阿霞赶紧应道。
冯玉一听,心中又泛起一阵醋意来,暗自责骂道,比我还兴奋,真把他当男朋友啦,你做梦去吧。阿霞也不管太太怎么想的,把一盒盒烟花往车上搬。这好像生米煮成熟饭,冯玉再不顾忌什么,坐在了副驾驶座上。才隔几个小时,他们还能重新见面,真是巧了。因为家事由阿霞打理,冯玉这几年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就算幽城再小,想要遇到某个熟人也是一件难事。这仿佛是上天的一次眷顾,是感激?还是埋怨?冯玉无暇去揣度。冯玉心乱如麻。冯玉两眼望着窗外,街灯迎面扑来,又迅速隐去。一丝丝冷风从缝隙进来,吹在她的脸上,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她的内心竟然产生了生活无趣的悲凉感。 在想什么呢?何来瞥了她一眼,问道,你常回老家吗?
是回家呀,天色暗了,不回家还能去哪?冯玉应道。但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答错了,略微思索了一下说,不常回去。
那棵松树长得很好,这后来你没去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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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不想言语。若不是他提起,冯玉早把这件事忘了。那是一个晴朗的春日,他俩在曾经约会过的河岸上,一同栽下了一棵象征爱情长青的松树。不过,栽下去的第二天,冯玉便提出分手了,突然,决然。这些年来,她的确忘记了许多事情,就像在打扫一个房间,她把那些在她看来是多余的,破碎的什物,统统清除干净。因为她对眼下的生活感到惬意,而且她认为将来的生活肯定五光十色,绚烂多姿,就如燃放的烟花,不该让某种东西冲淡这一切。午饭时,冯玉尽量克制自己,饭后何来提出送她,她也果断地拒绝了。而现在她坐上了他的车,并非想讨论过去,过去好说什么呢?冯玉认真地想了想,还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坐在后排的阿霞,从他们一来二去的对话中听出了一些道道。阿霞想,何老板原来不是看赵永年的面子,才对太太这般周到。他们彼此之间很熟悉,这是绝对的,但既然熟悉,饭桌上太太怎么会心事重重的样子,两次见面怎么要装作不认识,阿霞想不出一个头绪来。 在冯玉的一路提示下,车子很快到了家。 是不是进去坐坐。冯玉挽留得有点勉强。
阿霞却表现得热情而干脆,说,何老板也没吃晚饭吧,留下来和我们一同吃了。 何来看了看冯玉,见她低头不语,就笑笑说,以后吧,我还得去办件急事呢。 瞧着何来的远去的背影,冯玉又忽然间喉咙变得僵硬,继而眼眶湿润了…… 7
游逛了一整天,现在终于回到家中,冯玉立刻变得轻松起来。这倒不是说她这天有多么累,这些年她确实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了,但累只是一方面,关键的一点就是冯玉有了归属感。幽城人都比较恋家,找上了婆家,就不愿外出打工了;你再有实力,也不会想去别的地方投资,宁愿到偏远的七湾镇搞风险大的项目开发,每当夜色降临,尤其遇上元宵这样的节日,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奔向家中。冯玉也不例外。如果要探求其中的原因,也许这跟幽城人讲究踏实过日子有关。冯玉当初不想为生活折腾,尽管何来如今发达了,她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因为将来会怎么样,无人知晓,将来是个遥远的事情。说穿了,一天就是二十四小时,变不出二十五小时,或者更多,实实在在的生活,才让人放心。
而恋家的女人,往往是很快老的。年一过,冯玉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自己有些老了。刚结婚的那段时间,冯玉有个心结,老觉得赵永年是她的父亲,无论走到哪里,旁人的看法都是一致的,所以在日常生活中,她始终处于一种被动的位置,换句话说,是顺从,是渴望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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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疼爱,比如床第之欢,冯玉就没法释放的。如今,冯玉感觉自己老了,并非容貌上的问题,究竟是什么,她一时也弄不清楚。“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冯玉无端地生发如此的感慨。但阿霞是年轻的,阿霞似乎永远不会老的。因此,冯玉会使点小性子,或者说摆摆太太的架势,对阿霞发发脾气。初五回了趟老家,归来后,阿霞便神思恍惚了,她不该发脾气吗?还有,跟何来只是吃了餐饭而已,听了几句镇干部的玩笑话,阿霞至于那样上心吗?她也应该发一通脾气的。
一想到阿霞,冯玉急着喝了杯冷开水,放下包,从屋里出来。 做饭了,你还在磨蹭什么呢。冯玉站在门口,对她喊着。
阿霞正在院子中央伏背把烟花排好,可能太过用心,可能四周隆隆的炸响,阿霞没有听见。人们开始急着燃放了,一朵朵烟花带着哨声升空,然后绽放,炫目而迷人。幽城上空此际被烟火映照得分外璀璨和艳丽。看着这种景象,冯玉不免感动起来,绽开,无论是一刻,还是一秒,都令人难忘的,寄托了幽城人对美好生活的渴求。冯玉为今早做的决定感到庆幸。 是不是现在放了,正赶趟呢。阿霞转过身来,果然发现了太太。
又不会被人抢走,吃了饭再说。今儿也不知怎么了,总觉得肚子空空的。冯玉应道。 上午从妙化寺下来也是,感觉饿极了,而真正动起筷子来,冯玉又没胃口。冯玉想,那多半是何来在场,倘若这个时候摆上一桌好菜,不,就几个她喜欢吃的菜,她肯定会狼吞虎咽的。感觉饿的冯玉马上想到了仙水,于是她来到客厅,遵照慧觉大师的嘱咐,在神台上点了几炷香,把仙水喝了。喝过之后,冯玉心底仿佛有股气流往上升,难道这东西就不一般?冯玉有点激动了,她要把这种感受告诉赵永年。告诉他,今天出门买烟花是对的,所以碰见了多年不见的同学小碧,日后才有他的孩子。她还会说黄雀知道她的生日,那个算命的老头断言他有“大喜”。午饭是李镇长请的,只要遇上他的部下,他们就会把她当佛供着,对这种情状,她常常幸福得有些不自在。当然她不可能说何来在场,送她回来的,更不可能说何来曾经是她的初恋。
一整天没有联系赵永年,冯玉想他了。冯玉用固定电话拨打了一下,关机。过了几分钟,再打,还是关机。冯玉不安起来,他的手机从不关的。冯玉便打司机的,司机说午饭后就联系不上了,大过节的,他以为是回家了。冯玉在厅子里走来走去,好好的,究竟出什么古怪啦,她只好拨通秘书的电话。 你们就别等他了。那头说。 怎么回事?冯玉的声音颤抖着。 不久你会明白的。说完,电话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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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什么?冯玉全个儿瘫在沙发上。又一阵轰响,伴着悦耳的哨声,隔壁在燃放烟花了。那声音,冯玉听起来是那样的嘈杂,慢慢地,冯玉觉得整个幽城一片乱哄哄了…… 责任编辑 杨静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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