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津市方言“N+一+V+起”句式研究

湖南津市方言　“Ｎ十一十Ｖ＋起”句式研究　口王海姣　摘要：探讨湖南津市方言中的特殊句式“Ｎ十一＋Ｖ＋起”，分析该句式中“Ｖ”和“起”的构成，运用“构式”语法理　论归纳这一句式的基本意义为“带贬义主观色彩强调Ｖ造成的某一状态的持续”，并和津市方言中与这一结构相关的其他表　持续的句式进行比较。　关键词：津市方言状态持续　“Ｎ＋一＋Ｖ＋起”　一、引言　词，发现它们在语义上有一些共同的特征。　津市属常德市，位于湖南省西北部，澧水中下游，南　首先，“Ｖ”只能是具有可控性的自主动词，非自　据常德市区约１００公里，北与澧县、湖北公安接壤。津市　主动词“死、塌、病”等都不可以进入“Ｎ十一＋ｖ＋起”句　方言属西南官话区的常澧片。本文探讨的是津市城关话。　“Ｎ＋一＋Ｖ＋起”句式在常澧片方言中是一种常见的、较特　殊的格式。如：　（１）他烟烟儿一叼起，蛮像个水老倌。　式。其次，“Ｖ”大多是及物动词，非及物动词如“笑、　哭、跑”等一般不能进入该句式。再次，动词“Ｖ”不　仅是动作义明显的动词，还能对“Ｖ”的宾语产生一定　影响，造成一个可以直接观察到的状态，如“戴帽子”　和“买帽子”这两个动作，宾语均是“帽子”，但动作　“买”并未改变“帽子”的状态，而“戴”却能让“帽　子”的位置移动，形成一个直观的结果。　（２）脑壳一昂起，屁股一撅起，样子几得难看　（３）头发一披起，鞋一鞍起，眼睛一红起，肯定跟　她男子汉打架哒。　（４）眼镜儿一戴起，还蛮像个读书的。　因为强调的是状态，所以有些表状态的单音节形容词　上述句式在湘语中如长沙话、益阳沅江话中也有分　也能进入该句式，如“歪、红、弯、斜”等。“ｖ”前面　布。本文主要就津市方言中的“Ｎ＋一＋Ｖ＋起”句式进行研　有时还可以出现修饰性成分，最常用的是“怪、歪、斜、　究，分析这一结构的构成，重点分析其中“ｖ”和“起”的　衰［ＳＩｌＯ”］”等几个带贬义的单音节形容词。如：　意义与用法，尝试用“构式”语法来分析这一结构的特殊意　义，并与津市话中其他两种表状态持续的结构进行比较。　二、“Ｎ＋－－＋Ｖ＋起”句式的构成　（一）“Ｖ”的构成　（５）帽儿一歪戴起，蛮神气。　（６）衣服一怪穿起，不像个人。　（二）“Ｎ”的构成　“Ｎ＋一＋Ｖ＋起”句式中有一个名词性成分“Ｎ”，如　在津市方言中，能进入“一＋Ｖ＋起”句式的“Ｖ”一般　“头发一披起”“门一敞起”等。这个“Ｎ”往往是“ｖ”　为单音节动作动词，如“戴、挂、撅、敞、披、勾、挎、　昂、抱、背、围、端、架、驼、散、鞍、拖、推、牵、　的受事宾语，但是“Ｎ”不能后置，即不能说成“一披起　头发”“一敞起门”，津市方言中虽然有“一十ｖ＋起＋Ｎ”　坐、摆、翘、吊、弯、伏、骑”等。但是，同为单音节的　的句式，但语义与“Ｎ＋一＋Ｖ＋起”完全不同。例如：　动词，“听、说、讲、读、看、写、等、买、卖、送、　抢、借、请、唱、喊、哭　笑、学、跑、瞒、问”等都　（７）一抱起伢儿哒就往外边跑。　（８）伢儿一抱起，还蛮像回事。　例（７）中的“一”与后面的“就”形成“一……　三　不能进入这一句式。可见，并非所有单音节动词都能进　入“Ｎ＋一＋Ｖ＋起”句式。我们考察了能进入这一句式的动　就”格式，表示两个动作接连发生，“起”在动词后作趋三　言本体研究　（８）才是典型的“Ｎ＋一＋ｖ＋起”句式，没有　态度、厌恶的情感，具有贬义色彩；另一种是隐含说话人　表时间间隔短的副词“就”与　一”前后呼应，只有后续　对所述对象的夸耀，在说话人看来是令人羡慕的、值得　评价分句“还蛮像回事”。　（三）“起”的分析　夸耀的理想状态。伍云姬（２００６）也指出，长沙话中使用　“起”的句子显得比使用“哒”（长沙话中另一个表“持　续”的助词）的句子更生动，所以带“起”的句子常用于　《现代汉语词典》（第５版）中归纳了“起”的动词　用法（包括趋向动词），其具体语义有１５种之多。方言中　描写姿势。　“起”的用法与普通话大致相当，“起”在津市方言中的　上述观点中丁雪欢的归纳无疑是比较完整的，但她并　用法主要有三种：一是用作普通动词，一般在句子里作谓　没有解释“Ｎ十一＋Ｖ＋起”句式的基本语义从何而来。目前　语；二是用于动词后面作趋向动词，如“买不起”“问起　涉及到方言中动态助词“起”的研究一致认为：“起”表　你”；三是动词义虚化，用在动词后的附加成分，作动态　“持续”义，既有动作行为的持续，也有动作完成后状态　助词。本文讨论的“Ｎ＋一＋Ｖ＋起”旬式中的“起”属于第　的持续。但我们通过对实际语料的分析，发现津市方言中　三种用法。　助词“起”的动词义完全虚化，仅作为表达语法义的　辅助性成分。津市方言中“起”作动态助词主要有以下两　个方面作用：一是用在动词后面表示“动作完成”，相当于　“好、完”，后面往往可以和“哒”配合使用。如：　（９）衣服做起哒。　（１　０）你的作业写起没？　二是表示“行为或状态持续”，这里的“起”相当于　普通话中的“着”，有两种常见格式：　１．连谓式“Ｖ。＋起＋Ｖ　”，其中“Ｖ　”是主要动作，　“Ｖ，”作为伴随动作出现。如：　（１１）你明起看书，眼睛会看坏的。　（１２）眯起眼睛想问题。　２．本文所讨论的特殊句式“Ｎ＋一＋Ｖ＋起”，表示“状　态的持续”。　（四）“Ｎ＋－‘＋Ｖ＋起”的句法功能　“Ｎ＋一＋Ｖ＋起”能单独成句，但一般要有后续分句，　这个分句多为说话人的主观评价，在口语中有时可以在格　式后增加语气词“哦”并拉长发音而省略后续分句，有　增强“鄙视、讽刺”等语气的语用效果。有时这一格式　可以连续使用构成排比，如例（３）后面还可以跟语气词　“哒”配合使用，如例（４）。　“Ｎ＋一＋Ｖ＋起”前可加人称代词或表人名词作主语，　一起构成主谓谓语句。如例（１）。　还可以用在“把”字句中，如：　（１３）把西服一穿起，领带一打起，还蛮像个当官的。　三、“一＋Ｖ＋起”构式分析　（一）现有的意义归纳　郑庆君（Ｉ９９９）认为常德话中的“一＋Ｖ＋起”句式表　示“呈现出某种状态、摆出某种架势”，含有“不以为　然、自以为是”义。丁雪欢（２００７）认为益阳沅江话里的　“一＋Ｖ＋起”旬式的基本语义是指示某物处于“Ｖ”的状态　８２　．　或因动作“Ｖ”完成而保持某状态，并指出这一句式有两　铺黼　：　渐埘　的“Ｎ＋一十Ｖ＋起”句式（沅江话也一样）只表示状态的持　续而非动作的持续。显然分析助词“起”本身并不能解释　为何只表状态持续，如果归结于句式中的动词“Ｖ”，似　乎陷入了毫无意义的循环论证。此外，“Ｎ＋一＋ｖ＋起”句　式有其特定的语用效果，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这也不能　从单纯的成分分析得到解释。　（二）“Ｎ＋一＿．十Ｖ＋起”的构式义　对于津市方言中“Ｎ＋一＋Ｖ＋起”句式，可以从“构式　义”的角度来分析。“构式”理论的基本观点是：构式本　身有独立的形式和意义，因此一个句子的句义并不能只根　据组成句子的词语的语义、词语之间的结构关系来推断。　构式语法的优势在于：汉语中的某些句式，用传统的从下　至上的结构分析不能得出句式的确切语义，而“构式”语　法主张从结构整体出发，从上至下地分析，认为某句式的　意义来自句式本身，而非其构成成分。目前这种理论方法　广泛应用于解释普通话中的某些有特定含义的句式，这启　示我们方言中的某些特殊句式也可以用“构式语法”分　析。根据上文的分析，我们暂将“Ｎ＋一＋Ｖ＋起”这一句式　的构式义归纳为“带贬义主观色彩强调由Ｖ造成的某～状　态的持续”。　（三）“Ｎ＋‘－＋Ｖ＋起”构式对“ｖ”的限制　根据构式理论的观点，构式义会限制构式中的构成成　分，正因如此，句式中的“Ｖ”只能是瞬间动词，能对事　物造成某一状态并持续的动词，而不能是持续性动词，这　也解释了为什么“Ｎ＋一＋Ｖ＋起”构式中所列举的那些动词　“Ｖ”不能进入这…句式，“听、看、读、唱”等动词的　动作往往不能短时间内完成，动作一直持续，而“戴、　挂、眯、翘、摆”等动词可以是瞬间动词，动作完成后形　成的状态一直持续。　马庆株（１９８１）曾根据动词加时量宾语所表示的语　法意义的不同，将动词划分为四类：１．Ｖ　“死”类动词，　其语义特征为［＋完成，一持续，一状态］，加时量宾语表示　动作完成后经历的时间；２．Ｖ，“等”类动词，语义特征为　［一完成，十持续，一状态］，加时量宾语后表示动作持续的　时间；３．Ｖ　“看”类动词，语义特征为［＋完成，＋持续，一　状态］，加时量宾语既表动作持续的时间也可以表动作完　益阳沅江话（以下例句出自丁雪欢（２００７））：　（２３）碗筷一摊起，吃哒饭都不收拾一下　成后经历的时间；４．ｖ　“挂”类动词，其语义特征为［＋完　成，＋持续，＋状态］，加时量宾语表动作持续或动作完成　后经历的时间，或表示由动作造成的状态的持续。上述四　类动词中，只有第四类动词才能充当本文讨论的句式“Ｎ＋　一（２４）他发财哒，　小车一开起，　楼房一住起，手机　一派挂起。　（２５）他背心一驼起。　此外，据罗昕如（２０００）的研究，新化方言中也有类　十ｖ＋起”中的“ｖ”，因为只有这类动词具有［＋状态］的　似的用法，“动＋起＋名”构式表示动作状态持续，带贬　义。这种构式与上文所说的津市方言中的“Ｖ＋起＋个＋Ｎ”　形式和意义是一样的。如：　语义特征，最常用的有：戴、挂、撅、敞、披、勾、挎、　昂、抱、背、围、端、架、驼、散、毂、拖、推、牵、　坐、摆、翘、吊、弯、伏、骑。　四、与相关结构的比较　（２６）披起个头发。（披着头发）。　（２７）栽起个金项链。（戴着金项链）。　由于西南官话区分布紧邻湘语区，加上历史上的移民　（一）津市方言中除了“Ｎ＋一＋Ｖ＋起”句式表示持　续状态，还有一个也较常用的表持续的句式“Ｐ＋Ｖ十的　迁徙，西南官话与湘语之间相互影响、渗透，因此二者之　［ｔｉ∞］＋Ｎ”。如：　间关系十分密切，这从语音、词汇等方面都可见一斑。　“Ｎ十一十ｖ＋起”这种句式到底是湘语影响西南官话的结　果，还是西南官话影响湘语的结果，有待进一步研究。　（Ｉ４）外头下的雪，你多穿滴儿衣服出去。　（Ｉ　５）屋里烧的火，几得热乎。　（１　６）她脑壳上扎的花，脸上打的胭脂，打扮得蛮　乖致。　参考文献：　Ｍ】．北京：商务印书馆，１９９９．　与“Ｎ＋一＋ｖ＋起”句式不同，“Ｐ＋Ｖ＋的＋Ｎ”句式没有　［１】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　强烈的个人情感色彩，不含褒贬义，仅仅是客观描述现　［２】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奎现代汉语词典（第５版）象，其中“Ｐ”指处所，“的”相当于普通话的“着”，　［ｚ】．北京：商务印书馆，２００５．　也可以把这种句子看作存现句，强调处所“Ｐ”现在的情　［３］丁雪欢．沅江话中“起”的意义及语法功能［Ｊ］．汕头大学学报　况，或是强调“动作正在进行且持续”，如例（１４）、　（１５），或是强调“某种状态的持续”，如例（１６）。　（二）“Ｎ＋一＋Ｖ＋起”中有一个变式，即“Ｖ＋起＋个　＋Ｎ”。如：　（人文社科版），２００５，（２）．　［４】丁雪欢．湖南沅江话“持续／进行体”的表达形式［Ｊ】．汕头大学　学报（人丈社科版），２００７，（４）．　［５】罗自群．现代汉语方言持续标记的类型…．语言研究，２００４，　（１）．　（１７）披起个头发到处乱跑。　（１８）翘起个嘴巴哒讲半天，听得人都啊着哒。　（ｉ９）端起个饭哒吃到人前人后。　上述句式基本语义相同，都有“讽刺、鄙视、责怪”　［６】伍云姬．湘方言动态助词的系统及其演变［Ｍ］．长沙：湖南师范大　学出版社，２００６．　［７】罗昕如．新化方言的动态助词［Ｊ］．娄底师专学报，２０００，　（ｉ）．　Ｍ］．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１９９９．　等贬义色彩。细微的差别在于，　“Ｎ＋一＋Ｖ＋起”后面不能再　［８］郑庆君．常德方言研究［加动词性成分，且语义焦点在“Ｎ”，强调“Ｎ”的状态，　而“ｖ＋起＋个＋Ｎ”不能单独成句，后面必须有动词性短语，　一【９】龚发甫．湘西北方言的成因【Ｊ】．武陵学刊，１９９７，（５）．　［１０】陆俭日月．“句式语法”理论与汉语研究［Ｊ］．中国语文，２００４，　（５）．　起构成一个连谓结构，整个句子的焦点在构式后面的动　作，　“Ｖ十起＋个＋Ｎ”往往只表示一种方式或伴随状态。　五、结语　［１１］王寅．构式压制、词汇压制和・质性压制［Ｊ］．外语与外语教学，　２００９，（１２）．　１２］李荣．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第四卷）［ｚ］．南京：江苏教育出　根据罗自群（２００４）的研究，持续标记“起”分布的　【范围比较广，主要集中在西南官话和湘语区。我们查阅了　《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发现除西南官话外的其他官话　区，“起”确实没有表“持续”的用法。就目前所见的文　版社，２００２．　［１　３］罗昕如．湘方言词汇研究［Ｍ】．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　２００６．　Ｉ４】马庆株．时量宾语和动词的类【Ｊ】．中国语文，ｉ９８ｉ，（２）．　献，“Ｎ＋一＋Ｖ＋起”句式也主要出现在西南官话区和湘语　【区。如长沙话：　（２０）就作古正经把那锅一架起。　［１５】陆俭明，沈阳．汉语与汉语研究十五讲【Ｍ】．北京：北京大学出　版社，２００４．　（２１）她那脑壳就往后背是咯子一仰起Ⅱｌ步。　（２２）它那颈根是到过来一勾起。　（王海姣湖南长沙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４１　００８１）　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