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跌入你清纯的眼窝——“天池史画”系列之二
2024-06-30
来源:意榕旅游网
在新疆昌吉的几天里,我一直在兴奋中 糊涂着,不知我那篇浅薄稚气的散文,是如 何幸运获得首届《回族文学》奖的,我在羞愧 和不安中,难以收拢散乱的心神。美丽的作 家好友,一遍遍地热心地帮我找房卡,寻钱 包,一次次点着我的脑壳说:“脑子不够用。” 直到这天清早,我同与会的作家们,坐 上一辆崭新的大巴车,这才记起,会议议程 中,有这么一项让人激动的活动:天山天池 采风。我突然从糊涂中兴奋起来。 夜里肯定是下过雨的,路面湿湿的,车 轮滚动的声音黏黏的。路两边各色小花开 得湿润,那色彩,像是画家刚刚小心地涂抹 上,仿佛滴着鲜艳的汁儿。我在花丛中,真 的找见了几个专心工作着的身影,他们弓着 腰,在忙着补栽或修整花木。一夜的细雨, 把土皮浸泡得软乎,移栽花木是个不错的好 时机。就这样,我们一路看见了,上百里绵 延伸展的彩色花带;也不断看见了,花带里 劳作的育花人。新疆的9月,气候已有些寒 了,我在车厢里感受花工们手指的寒,不禁 感叹:地广人稀的新疆,对环境的创造和守 护竟是那么地讲究。 新疆的天气却是不太讲究,走着走着, 天呼啦一下放晴了。太阳一出来,满田的西 瓜秧子好像一下子萎缩了,西瓜翠绿的肚皮 ■西部风景线 我跌入你清纯的眼窝 ——“天池史画”系列之二 回族/N慧 安静地裸露着,像睡了一地圆滚滚的小宝 宝。滚烫的太阳光,使红色的汁液在瓜瓤里 鼓胀。新疆的西瓜,我们在会餐时吃过,咬 一口,脆脆的,沙沙的,在舌尖瞬间融化,满 口是那种任性的甜。 满车的目光黏在田地里西瓜上,车走, 目光不走,远远地拉长。 一大片干枯的花,细杆顶着绒绒的花 朵,密密地站着,那花,显然是被太阳暴晒太 久了,被收去了颜色。但还是有人认出了, 是新疆红花,一种珍贵的中草药。刚成熟的 红花,花瓣如炭火中的绣花针,细细软软地 红。看得出,地的主人明显地人力不够,采 摘的黄金时间过了,红花就枯黄了一地。 有绵羊在红花地里吃草,听见我们汽车 的响动,纷纷昂起俊美的羊头,阅兵似的齐 刷刷注目,是那种见过世面的直率与胆大, 是只有到了新疆才能看到的真与纯。 新疆作家朝羊们一挥手说:“知道新疆 的羊肉为什么好吃了吧?我们这里的羊,吃 的是中草药,喝的是天山水,拉的是六味地 黄丸。” 嬉笑中,天山已在头顶微笑。山体闪着 耀眼的白,寒气穿透阳光袭来了。还是有人 推开了车窗玻璃,相机、手机咔咔地照,寒风 趁机把他们的额头薅红了。大巴车一圈圈 向上,视线里一下子全白了,中原少见的雪, 不下幽暗的心事,湖水不会掩饰,她一味地 纯净,将一颗雪水凝聚的心,敞开,给你。 下了游船,我不忍上岸,一个人围着湖 转。湖水里一个虚无的我,我伸手在水里, 将湖里的那个我打碎,手掌一阵冰凉的安 在眼前肆意地白着,慢慢地,将我・ 中积郁 的灰暗,染成天使的纯白。 山坡上的云杉半绿半白,朝阳的一面, 树身的积雪化掉了,墨绿色的枝叶旺盛着; 背阴的一面,披挂着雪,沉甸甸下坠,但并不 影响云杉朝云里长,长成绿色羽箭的式样, 箭头刺破天空幽蓝的包浆,白云一朵朵飘出 来,映照天山炫目的白雪。在这里,我日渐 浑浊的眼白,有了雪色。 下了车,视野里一片澄明,眼睛一时半 会儿承接不住这耀眼的明净,作家们一阵欢 呼,眼前就是传说中的天池了。想起小时 候,村里年长的白胡子老爷爷,摇着破蒲扇, 就着如水的月光,讲美丽瑶池的故事。天宫 中一个叫西天王母的华贵夫人,云游时,看 中天山腰这一池好水,就带一群仙女飘下界 来,在碧水中洗浴、嬉戏。有那么一阵子,幼 小的我,把瑶池想象成村里的那口大坑,我 每天端着大碗坐在坑边吃饭,天上出星星了 还不回家。幻想着,水里会咕嘟嘟冒出一群 小仙女,手拉手,陪我在星光下跳圈圈舞。 有人正在天池湖边跳舞,不是一个,是 一群。个个貌美如仙,身着艳丽的民族彩 裙,有维吾尔族、藏族、哈萨克族、回族等等, 穿着不同民族服装的姑娘,在同一种乐曲 中,正跳着同一个舞蹈。 作家们纷纷在一个大石头上刻有“天 池”的红字旁拍照留影,我立在天池边看水, 湖水亮汪汪地看我,那种让人心醉的纯净。 水面上有几朵白云悠然地走,还有一排杉 树,头朝下在水里长。山的一角暗影也投在 水里,天上和水里一样生动。 游船犁开水面的平静,如剪刀划破蓝色 的绸缎,听得让人心疼的嘶嘶声。水里的太 阳光被游船碾碎,流了一湖亮闪闪的金沫。 船在游,山在走,我的一颗心轻悠悠飘飞起 来。满腹的俗事,满身的沉重,都被湖水载 走,送上云端,散落天山。清凌凌的湖水,藏 慰。掬一捧湖水,天上白云在我手心消融。 喝上一口,我差点流泪,是那样地凉,惊醒我 娇惯的口腔和肠胃;是那样地纯,村里千年 老井的本色;是那样地甜,母亲最初乳汁的 味道。我笑了,湖水起了一层薄薄的涟漪, 天池,将我的真纯重新打理。 走上铺雪的高坡,我回头,见天池正睁 大眼睛看我,她绿汪汪一池秋水,湖边的杉 树是她美丽的睫毛。我一下子跌入她清纯 的眼窝,无法自拔。这些年,见过了太多纷 杂的眼睛,他们的眼白不再清白,每一根血 丝,都充斥着令人不安的贪欲。我对天池 说:今生能得见你这样的眼神,足够。 上山的台阶是实木的,人走在上面,脚 步有着轻柔的弹性。我随上团队轻快地走, 前头人的脚步猛然收紧了,我差点踩上人家 的脚后跟。眼前一个小小的天池,圆圆的碧 绿,像一块温润的碧玉。背靠一面青绿的山 脊,阳光透过密集的树叶,在水面打着闪 儿。有人说:看啊,王母娘娘的洗脚盆儿。 我在惊讶中想象,呵呵,那娘娘该生有多么 大的一双脚啊!她老人家该穿多大码的鞋 子啊!笑过,感叹:能拿天池当脚盆的人,该 有多么大的气势啊。还是偷偷喝了一口西 小天池的水,凉、甜、纯,同大天池的水没什 么两样,一点儿没有想象中洗脚水的味道。 拐上左边的一条小道,寒气越来越重, 呼吸有着清冽的舒畅。老榆树的枝丫探过 头顶,金黄的叶面,一层剔透的残雪。还是 有花朵开放,小路旁积雪中,一抹罕见的娇 黄。一朵小黄花,开成小鸭子扁圆嘴巴的模 样,憨态可掬地在雪堆旁微笑,也许她睡过 了季节,她只是在春天里打了个盹儿,一觉 醒来,已被白雪覆盖。但她仍旧开了。积攒 一生的香艳,只为这拼命的一开。 想起天山雪原,有那么多耐寒的花,雪 菊花、雪荷花、石莲花、大木花、西王母花、高 山玫瑰,还有天山上的哈萨克人最爱的“霍 加雀普”,就是“百草之王”的雪莲花。这些 冷艳高贵的花儿,生长在海拔两千米以上的 雪山,盛开在冰石坡地和积雪岩缝中,好似 冰石上绝美的插花。 我无福得见这世上最纯美的花儿,无法 构想那美轮美奂的图景,只是在这一刻,对 新疆的天山人,有着深深的嫉妒,并在还没 有登上天山时,就已经想念天山了。我担心 着明天的离开,又开始谋划寒冬时节的 再来。 这样纠结着拾阶而上,一座小桥横跨山 中,木质桥面,铺就一层细纱般的冰霜,走上 去滑滑的。右边的水声很大,我扶栏而立, 第一次离瀑布那么近,简直是伸手就能扯到 水流织成的白绸布。积雪化成清亮的水,一 路欢唱着下山,在这悬崖,集体悬空一跳,飞 落千米的水面,奏出高亢的击打乐曲,碎成 迷蒙的水雾,飞升到半空的小桥。我新买的 羽绒服,被雾得潮潮的,颜色红得水灵。崖 上的树木更是水灵,云杉的针叶,根根顶着 细小的水珠,阳光下亮晶晶可爱。 大巴车泊在山腰的平地,一条铺着条石 的小路,在林间蜿蜒伸展。走近一个大蒙古 包,进入的门很古朴,红木雕花,中原常见的 那种,看上去很是亲切。我们刚到门口,就 闻到股股饭香,欢快地涌进去,两个红衣少 女,让我们放慢了节奏,大家静静悄悄地排 队进入。临到我了,我却忘记了伸出双手, 我只顾专注看眼前的红衣姑娘。她们头戴 圆圆的小帽,额前一排串珠的流苏;一条红 纱的盖头,长长地披在身后。姑娘低垂着眼 帘,友好地微笑。年轻的红衣姑娘,各自手 捧一把闪亮的铜质汤瓶壶,脚旁两个大铜 盆。姑娘把汤瓶微微倾倒,一股温暖的水 流,流上客人冰冷的手掌,我轻轻洗过,向姑 娘们郑重道一声“赛俩目”。 圆圆的蒙古包里,摆着圆圆的一圈桌 凳,长桌上摆满新疆的干果和水果,有的我 吃过,有的还是第一次见到。正不知吃什么 好呢,歌舞就来了,穿着各色民族盛装的演 员们,载歌栽舞。正不知看什么好呢,饭菜 就来了,凉的、热的、荤的、素的、煎的、烤的 ……小菜碟轮流换,一人一小碟儿,一碟几 口菜,空盘后再添菜。我将一精致的小碟, 放在手心里把玩。私下里感叹:豪爽、大气 的天山人,能送一天池给王母娘娘洗脚,在 饮食上竟是如此地“小气”。 作家们显然吃得饱了,连呼出的白气都 热烈很多。我们爬山的劲头也相当热烈,脚 下的积雪越来越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乱 响,一群人兴致勃勃来到索道口。第一次乘 索道看雪景,连绵的雪山、坚硬的轮廓、幽深 的沟壑、小汗毛一般的杉树,让我无声地震 撼。我的一声叹息,竟是那么地衰弱。 终于站在了这里,这里离太阳这么近, 却并不感到温暖,雪,消解了太阳的热情;这 里离博格达这么近,我一眼就看见了她的全 部,这个海拔五千多米,号称“东部天山第一 峰”的天山主峰。她裹着圣洁的白雪,冷峻 地站着,用无言的冰冷阐释高洁。我跌入了 雪山清纯的眼窝,我内心滚烫,却全身冰 凉。几年来,对名誉的看重,对家人的看轻, 让我心存不安。面对洁净的大山,我滚落两 行清泪。 下山的路很短。十几匹枣红马,在阳坡 上埋头啃草,长发似的尾巴,摇出日子的饱 满。年少的牧马人,头枕双手仰面看天,我 想象着,他该这么躺着不动,嘴角还应该含 上一根枯草,我见过的一张草原图,里面的 牧马人就是他这模样。但少年却站起来朝 我们挥起手,他绽开的笑容,连同一口整齐 的白牙,天山雪一样清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