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盘山记

游盘山记

我现在已经记不起游盘山是哪一年了，有个参照物是北京的亚运会，就是那几天去的。当时我们还曾经在山顶眺望山下的一个湖，那里正举行皮划艇比赛，结果什么也没有看见。

游盘山是小曹提议的，他家住在宝坻县，离盘山所在的蓟县不远，回家游山两不误。跟着他去的有我、金平和小光。在小曹家待了两天以后，我们从宝坻县乘火车往蓟县，小曹出主意说可以逃票，四个人能省二十块钱，不料竟成功了。到蓟县以后，吃了点饭，天色已经不早了。

进山门时，小曹又尝试逃票，都是穷学生嘛，不容易。我们四个人费了点劲，绕过山门，在一处没有路的地方进了山，又成功了。这时，别的游客已经开始下山，我们没有退路，冒着天黑迷路的危险，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路过小店铺的时候，还买了一些食品和酒备用。摊主对我们说：“你们肯定是从天津来的吧？”我们问他怎么知道，他说：“天津来的人买东西一般争着付钱，从唐山来的一般各付各的钱。”他猜对了，但他不知道我们是逃票上的山。

天黑下来，我们走入了一条深谷，白色的路消失了，只能看见白色的大石头，天空和山林全是黑的。秋风呜呜地吹，秋虫吱吱地叫，我们四个既冷又担心，身上都开始哆嗦了。小曹虽然来过盘山，但路径也不熟，只知道快到中盘了，往哪个方向却不知道。好在我们是四个男子汉，就是害怕也不会说出来。金平常爱在晚上说，咱们四条大汉走在路上像土匪。忍耐了一会儿，大家想出办法，高声喊叫吧，有看山人听见，会给我们指路的。

怎么喊呢？“救命”？我们又没有生命危险！我记得在电影中见过喊山的方法，把手捂成喇叭状，“嗷－嗷－嗷－”就可以了。但各地的风俗不同，我们山西赶马时喊“驭－”，是让马拐弯，到刘兰芳的评书里喊“驭－”就成了让马停下来的意思，不知道盘山这地方喊山

是什么规矩。

商量了半天，就那么试试吧。于是四个人都放开嗓子，朝大山“嗷－嗷－嗷－”地乱叫一气。四个人四种音色，四种唱腔流派。过了一会儿，四大须生的合唱中似乎加进了一道“裘派花脸”的声音，我们停下来，果然听见山顶上有人“嗷－嗷－”地应和，还有手电筒的光芒一闪一闪的。看来我们试对了。

在“嗷－嗷－”声和手电光的指引下，我们终于找到了路，不一会儿爬上了中盘。接应我们的果然是看山老人，他有一间小屋子，我们决定投宿在此了。商量了一下，一人三块，这个钱不能省。老人爽快地答应我们住下了，另外免费提供开水。

我们拿出包里备好的酒肉，与老人共享。他客气地喝了两杯，就退到一旁听收音机去了。喝到醉醺醺时，耳朵已经失灵了，恍惚中听得老人在听京戏，我和小曹为了卖弄京戏学问，就判断说：“你－听得这－是《龙－凤－呈－祥》，这会儿－梅兰芳演－的孙尚－香正在洞－房里等刘－备呢。”老人听了我们的话，嘿嘿嘿地不语。

喝完酒走出门外，但见一轮圆月正在当空，明亮得让我们能看清中盘的松影。四个人都莫名的激动，不知谁提议说咱们就在此月光下结拜了吧。大家都赞同，就在那月光松影下认真地朝天拜了四拜，其实我们喝糊涂了，忘了古人“八拜之交”的故典，只拜了四拜就了事。接下来排座次，我是老大，金平老二，小光老三，小曹是老四。我这个老大只是年龄老大，威信却与别人是一般的，并非梁山的宋大哥。

回到屋里又开始起法号，我和金平为人拘谨，就分别叫放一、放二，小光小曹为人放荡，就叫戒三、戒四，这点灵感可能是来自《笑傲江湖》中的“不戒”与“不可不戒”。当时还说好，回天津以后让小曹给刻四方石印以为纪念。

迷迷地睡了一晚。第二日早上起来，忽见红日满窗，景色奇异，是从没有领略过的。以前从没有在山里住过，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晨景。而且，这景致与昨晚的月色一阴一阳，完全不同。我们四个人，酒意也散尽了，心情大好，辞别了老人，继续往上走。

到了山顶以后，景色反而没有什么可看的，感觉孤零零冷清清的，想来所有的最高境界也无非如此。想看山下湖中的皮划艇也没看见，就意趣萧然地寻路下山。

下山途中发生了一件事，使我们所有的逃票成绩化为乌有。我们是从另一条路下山的，途经大片的山楂林，时值高秋，红果满树。我和小曹是农村出身，对山民的劳动成果还能保持尊重，小光是浙江人，可能没见过山楂，金平出身小县城，也稀罕这些东西，他们两人顺手摘了许多放在包里。有位山里妇女看见我们的行径，却不敢劝阻，跑去告诉了她男人。结果我们高高兴兴走了一段路后，遇上一位手持锋利镰刀的强壮山民，找我们要个“说法”。金平的意思是打一架，四个人还打不过一个？我和小曹比较保守，认为这不是正确和安全的办法。纠缠的结果是我们的红果如数交出，另罚了四十元钱了事。

金平依旧忿忿不平，说：“我刚才试过他的臂力，他打不过咱们的。”但接下来的路越来越难走，有时不得不从大石头上跳下去，还有一次差点跌入被松枝遮住的万丈深渊。我对金平说：“你看，要真打起来，咱们人生地不熟的，哪里跑得过像兔子一般敏捷的山民？”金平这才不说话了。

下了山以后，大家心里不甚痛快，在蓟县的小饭馆中喝了一个大醉，小光后来还吐到宝坻的火车站里。回到学校，因为有“割地赔款”的耻辱，四个人都没有向别人吹牛，守口如瓶。不过现在想起来，中盘的月光松影和清晨红日，还有“嗷嗷”乱叫的喊山求救，都是毕生难忘的事情。

（明心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