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取野菇
陈家恬
这几天,天气反常,总觉得有什么笼罩在头顶之上,又闷又热。午时已过,闷热不仅没有消退,天空竟也烦躁起来,黑着脸,像涂了炭粉,一会儿乱发一通脾气,炸响雷声,宣泄一阵暴雨;一会儿又寂然无声,歇斯底里,挥泪似的淅沥几缕流苏般的阵雨,继而破涕为笑,又是晴天丽日。人们通常称这种雨为“出菇雨”。对夏秋季节这种忽热忽凉、忽雨忽晴的天气,习惯叫它“出菇天”。
地里憋不住的菌类争先恐后钻出来,处处弥漫着野菇生长的气息。一路上,即使那些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腐殖质的路面,也是遍地野菇,千姿百态,平铺的,簇拥的,白的,红的,灰的,花的,单朵的,丛生的,密密麻麻,一片连着一片,令人惊疑。好像谁在这里布过菌种,或者施过什么魔法。不然的话,怎么可能出现这般奇观?初次看见这么稠密的野菇,恍如梦境。捡哪一朵都不是。因为分不清哪一种有毒,哪一种无毒。我只知道五种野菇可吃:茶树菇、松树菇、柿树菇、肥菇、红菇。说实话,我只认得前三种。或者说,只这三种,我才能把它们的名字与实物联系起来。世上的毒菇很多,仅验明正身的就有百余种。其中剧毒的就有十多种,比如毒蝇伞、秋盔孢伞、白毒伞、肉褐鳞小伞、鹿花菌、钟型花褶伞、月夜菌、包脚黑伞。毒菇外形跟可食菇极相似,有的长相更好看,色泽更艳丽,不是内行,着实难以分辨,好比看人,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难知心。野菇中毒事件时有发生,轻则腹痛、头晕、抽搐、呕吐,重则疯癫、丧命。每一个人都要控制自己的食欲,千万别乱吃。
什么地,出什么菇。这里没有油茶树,不可能出茶树菇;没有柿子树,也不可能出柿树菇。肥菇也是杂木林里的一种野菇。肥菇应是土名,可能因长相而得名。我曾在别人家里吃过一次,味道不错,从蓬松的口感中,可以想像它肥胖的模样。脚下正是“三分阳,七分阴”的地方,有一片米槠、罗浮栲、闽粤栲混交林,地面腐殖质相当丰厚,又值“稻苗乌,出红菇”的季节,可能有红菇。红菇是一种极为珍贵的野生食用菌。常用它为产妇补血。富有人家则多用它来滋补身体。我从未见过鲜活的野红菇,从未见过它的生长状态。这么好的生态环境,肯定出过杂菇,俗称菇探。地里若有红菇共生菌,应该会出红菇。经过仔细寻找,终于发现一丛五朵色泽鲜艳的红菇,像蒙着红盖头的“五朵金花”。或许是正红菇,先捡起再说。顺便捡些别的野菇。
又走向一片针叶林。如此高大而茂密的松树林,也许不会让我失望。我捡过松树菇,对它有些感性认识。我愿意向你介绍它的另一个有趣的名字——在我的老家,许多人不叫它松树菇,也不循规蹈矩地叫它蘑菇,而别出心裁地叫它猫狸菇。因为它的表面有一层灰蒙蒙的如同灰烬的细腻粉末,酷似灰猫狸的毛色。
果然不出所料。在这里,我亲眼目睹了所谓“化腐朽为神奇”的生动景象。松针厚积的地方,猫狸菇的长势,叫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么密集,那么苍劲有力。无数的猫狸菇合力举起厚厚的松针,像许多小千斤顶顶起毛茸茸的木板,又像许多顽皮的孩童托着竹匾或簸箕玩耍,令人叹为观止。一块屁股大的地方,就能捡满一大篮。松针稀薄的地方,猫狸菇则稀疏些,含羞的,披着不像样的盖头——草帽似的松针,或是斗笠似的枯叶,难有上述体面的景致。不过,这样更能看清它们的独特风姿——素面朝天,雄赳赳,气昂昂,阳刚十足,无论它的色泽,还是它的形状,都足以使女人害羞。话要说回来,猫狸菇可是野菇中的
珍品。吃猫狸菇有多种方法,首推切成薄片,茶油干煸。若作为鼎边糊佐料,绝佳。不论何种吃法,它的美味,仅用“清甜”两字描述,肯定是苍白的——而我又想不出更精确的语言。“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孔子也感叹知味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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