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出生的郎平,如今已56岁。从1973进入北京工人体育馆少年体校排球班练习排球开始算起,她和排球打了43年的交道。做球员,她拿过世界杯、世锦赛、奥运会的冠军,入选了排球名人堂;当教练,她曾被国际排联评为“年度女排最佳教练”,是首个获得此项殊荣的女性。即便见惯了云起云落,尝尽了人生百态,她还如同几十年前此间的少年一般,会在一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后情难自已,热泪盈眶。
“为什么我的眼里满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艾青的诗歌或许是对郎平眼泪最好的诠释,但却不是最完整的解释。如果我们不知道郎平为了这些胜利付出了什么,就不能真切的感知这眼泪从何处泛起,又饱含着多少热度。
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中国女排在决赛中以3比0战胜东道主美国队,夺得金牌,赢得三连冠傲人成绩。这一刻,郎平真的不是一个人在打球。在她的背后,肩负了10亿人的目光和期盼。
1985年11月17日,中国队以3比1战胜古巴队后,郎平激动地高高跳起。团结起来,振兴中华。”这句响彻天空的庆祝口号,跟郎平一样,在中国体育史上划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然而,传说还在继续。队员时代,她包揽了三大赛的冠军MVP(1982世锦赛,1984奥运会,1985世界杯),短短五年就带领中国女排实现了五连冠的壮举。退役后自费赴美求学,从“一无所有”重新来过。顶着冠军的光环,郎平退役后本可在国内取得一份不错的工作。但郎平却选择一条不同的路,到北师大学习英语,之后又自费赴美留学。在美国留学的时候,郎平过得十分节俭,为了省钱甚至每天都吃同样廉价的三明治。由于签证性质的原因,郎平不能在美国打工赚钱,所以只能在学校里做排球教练,以此来抵扣她的学费。后来,为了赚钱付学费,郎平不得不到意大利摩德纳队打球赚钱。
对于这段“留洋”经历,她在自传里曾这样写道:
1986年,我正式退役了,先去北师大学英语,半年后,有一个机会,我决定公派自费去美国留学。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我只想出去一两年,学学语言、开开眼界。另一个原因是,在中国女排这些年,得到很多荣誉,人们对女排队员几乎是家喻户晓。虽然退役了,可我不能像普通人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老是被别人注意,身不由己,连上个街买东西,都受拘束。有一次,我想去看电影,买了票,故意迟到几分钟,等黑灯了,开演了,我们才找到位子坐下,没想到刚坐下,也许是我们俩的个子太高,还是被几个观众发现了,“郎平,郎平”地叫起来,这一叫,整个剧场都不安宁了,我一看情况不妙,赶紧撤。 可是,很多人不理解我的“撤”,他们总觉得,“女排”是中国的象征,我是典型的“民族英雄”,似乎不应该加入这股“出国潮”。也有人挽留我:“你是世界冠军,你是有功之臣,国家不会亏待你的。”
我觉得自己似乎被误解了,我不是怕“亏待”,我就是觉得,国家和人民待我太好,我不能再躺在“冠军”的奖杯上吃一辈子老本,不能天天坐在荣誉上。一无所有的“国际农民”到美国后,因为我拿的是公派自费的签证,所以不能工作,没有经济来源。因为不能工作,我就只能把朋友家当作公家食堂,我吃饱了肚子,吃饿了心。以前都是高高在上的,现在,一下子落到最底层,还得靠人家借我汽车、给我买衣服,我所有的优势一时都没有了,心里很难平衡。
后来,我慢慢地想通了,我来美国学习,就是要掌握自己过去没有的东西,开始新的奋斗。我在大学排球队做助教。学校给我的待遇是,可以免费读书。但说是做助教,其实
就是在哄着一些水平很差的队员。一开始,我心里很难接受:我是世界冠军队队员,跑到这儿来哄一群几乎不会打球的大学生,位置整个是颠倒。但我不得不说服自己:不想颠倒,回中国去,你来美国,就是找“颠倒”来的。
那时的我特别穷,白天读书时的那顿午饭,我不舍得去学校食堂或麦当劳吃,就自己做三明治带饭,去超市买点沙拉酱、洋白菜、西红柿、火腿,再买两片面包一夹,这样,花五六美元,一顿快餐的钱,我可以吃一个星期。但吃到后来,见到三明治就想吐。
为了经济独立,我又去意大利的俱乐部打球赚钱。一年后,我的签证因为这段工作经历,变为“工作签证”,在美国可以办绿卡了。而更令人欣慰的是,我以560分的托福成绩通过了语言关,而且,经过严格的考试成为新墨西哥大学体育管理专业的研究生。
这段8年的海外生活经历,历练了我的心智,我已经把自己这个“世界冠军”一脚一脚地踩到地上了,踩得很踏实。
如果我没有经历过出国后“一文不名、一无所有”的生活,没有这些起起落落的经历,我的人生不会有第二次起航。
1995 年,中国女排陷入低谷,郎平“临危受命”,回国担任女排主教练,她抛家别女一个人回到北京。回国执教,不仅薪水不高,风险和压力都是巨大的,工作也特别辛苦,已签订的多项合同都取消了,丰厚的待遇和优裕的生活条件都没有了。还要长期面对同丈夫、女儿两地分居之苦。郎平说:“要是为了钱、为了工资,我就不回来了!”
她在自己的自传《燃情岁月》中这样写道。
1994年11月,我带八佰伴世界明星队打完最后一场比赛,中国排协打电话给我,要我从香港拐一下北京再回美国,说有事情商量。到北京的当天晚上,袁伟民(前国家女排主教练)找我谈了女排的情况,我们确实都不忍心看着中国女排落到世界第八而一蹶不振。
我的恩师袁伟民说,女排最缺乏的是一种精神,是教练的凝聚力,要用一种人格的力量来调动运动员,而时间又特别紧迫,离亚特兰大奥运会只有一年半时间,不允许再慢慢启动了。他对我有信心,希望我考虑,能否回来执教。我也知道,袁伟民教练一般是不求人的。1995年初,中国排协召开全国教练会议,决定更换中国女排的主教练,大家也提了人选,又一次想到了我。于是,排球协会一个电传接一个电传地发到我工作的新墨西哥大学,球类司司长也给我发来电传,有一句话打动了我:“郎平,祖国真的需要你!”确实,最后使我下决心的就是这句话。
当时有美国朋友劝我:你在国家队那么多年,干得那么苦,压力太大,而且,你家庭情况不好,孩子那么小,你怎么能回去呢?再说,你还有那么多的合同,这样大的牺牲值得吗?这些利弊得失,我自己全都想到了。回国、执教,这个动作确实非同小可,也许,会又一次改变我的生活和命运。
执教工作困难之多,也可想而知。但我更清楚,女排在中国人心目中有一种很特殊的位置,女排打球已经超越了排球、超越了体育本身。虽然,我离开国家队那么多年了,但大家还是想着我,尤其在女排最困难的时候,要把这副担子交给我,这是一种信任和托付。
坐在回国的飞机上,想着想着,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大大的疑问:郎平,你胆子够大的,回去接这样一支队伍,你哪来的勇气?但我绝不盲目、绝不冲动,比较详细地阐述了我的执教想法,有一个基本精神:坚定信念,卧薪尝胆。
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又在考虑训练计划,下飞机时,我有点晕晕乎乎的,头也没梳,稍微理了理。走到机舱门口,我只看到机场上有那么多人,有扛着摄像机的,有端着照相机的,有举灯的,灯都打得特别亮,我还回头看,心想,肯定有什么贵宾坐在这架飞机上。没等我想明白,这些人黑压压一片全冲我来了。好,我还迷迷糊糊呢,十几个话筒伸了过来,一个接一个地提问,我都不知道听谁的好,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前拥后挤的,远远地,我只看了我妈和我爸一眼,他们就被人群挤没了,我也被两个警卫“架”到警卫室,海关
都没过,只好走“后门”了。
说实话,一下飞机,就被这样一大团腾腾的热气包围着,我心里又添了把火,让我更有了摩拳擦掌的激情和冲动。我知道,把女排带上去,这是干一件挺大的事啊,会给大家带来激情和活力。当然,到底能干到哪一步,我没数,我也在心里画问号。观众来看我们打球。除了看输赢,更想看到一种要球不要命的状态,看得振奋,看得来劲,给人家鼓舞。
真的干上了,我有时会感到自己单薄,毕竟是个女人,女教练,在一大群男教练中,比较孤独,很多事情要靠我一个人来撑。我对每个队员都交了底,我说,我既然回来了,把自己的后路都断了,大家就得树立在世界大赛中拿奖牌的目标,就得有这个雄心壮志,向世界的最高峰冲击,还要把亚洲的冠军夺回来。我这个人就有一个特点,要么不干,要干一定得干出个样子。你们都要想通了,如果你们觉得跟着郎导干,吃不了那份苦,你们告诉我,我不勉强,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别浪费我的感情,也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我还给她们摆明一个道理:体育的本质讲的就是这样一种向极限挑战的精神,观众来看我们打球,除了看输赢,更想看到一种要球不要命的状态,看得振奋,看得来劲,给人家鼓舞。但这种输球不输人的精神,靠平时每一天的训练,平时怎么样,比赛就是什么样,这是基本功,是物质基础啊,不是过年吃饺子,可以蒙人家一回。 在郎平带队的1995——1998年这个时期,中国女排获得了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银牌、98年世锦赛银牌,两次大赛闯入决赛,惜败正处于白金一代时期的古巴队。没有人责怪郎平,实力不济,情有可原。郎平为了中国女排的成绩可谓倾尽了全力,几乎24小时不停歇地工作,甚至半夜一点睡下之后都会爬起来研究比赛录像。高强度的工作压力和病痛的折磨让“铁榔头”心力交瘁,1999年之前,包括在亚特兰大奥运会期间,郎平昏厥了好几次,不到四十岁的她身体已几近崩溃,加上女儿已经入青春期,正是最需要母亲的时刻,出于种种考虑,郎平辞去了中国女排的帅位。在换帅仪式上当郎平把排球递交给胡进,那个画面,至今在我心中珍藏。
1999年辞去中国女排主教练职务后,郎平来到意大利,在排球氛围浓厚的摩德纳执教。这座面积只有成都一半的城市,拥有三家豪车总部—法拉利、兰博基尼、玛莎拉蒂,是法拉利车队的“老巢”,但最受欢迎的运动却是排球,小小的城市里居然有100多支排球队,几乎超过我国排球队的总数。但尴尬的是,摩德纳女排成立27年居然没有得过冠军。
终结这一尴尬历史的,是郎平。在摩德纳待了不到一年,郎平就率领球队获得意大利联赛冠军,一年后,又获得了欧洲联赛冠军,2002年成就联赛和杯赛双冠王。从此,“Jenny”(郎平的英文名字)成了摩德纳英雄。 郎平在意大利的辉煌,不仅仅局限于摩德纳,2002年郎平执教意大利诺瓦腊俱乐部,2004年率领诺瓦腊女排获得超级杯和联赛冠军。
在意大利的几年时间里,郎平在俱乐部培育的球星也成为意大利之星。
2005年,结束意大利之旅后,郎平在美国开始了一段新征程--美国女排主帅。郎平曾说,“能够执教美国的球队,我感到非常骄傲。美国是一个体育强国,如果我对排球的理解能够帮助美国队提高自己的水平,那将是非常美妙的事情。”三年后的北京奥运会,郎平率领的美国女排震惊世界。 2008年8月21日,执教美国女排的郎平在美国队闯入北京奥运会女排决赛后庆祝胜利。时隔24年后,美国首次获得银牌,平了该队历史最好成绩。 有网友戏称,“郎平一队”(中国队)击败了“郎平三队”(意大利队),又要和“郎平二队”(美国队)争夺冠军。三支球队无疑都深深地刻上了郎平的痕迹,左右当今女子排坛格局的人,毫无疑问是郎平。
在2012年伦敦奥运会女排1/4决赛上,中国女排2:3不敌日本女排,创下了近几届来最差战绩,那场比赛的解说嘉宾正是郎平,赛后记者采访郎平,她没说一句话,眼圈早已经
红肿,这也为她再一次执教国家女排埋下了伏笔。
2013年,国际排联公布的世界排名,中国仅列第五位。伦敦奥运会未能跻身四强,更是令国人扼腕叹息。
很多人把这时的女排形容成一块“烫手山芋”,无数人劝她,不要去接。
接!为何不接!三十年前我可以,三十年后依然没问题!”在女排最危难的关头,郎平再次选择了挺身而出。她看起来依然霸气,只是额头上略微松弛的皮肤,以及眼眸深处偶然显露的疲惫,才能让我们想起,郎平,已经不再年轻了。
重新出山的路,并不好走。用郎平自己的感受来形容,第一节训练课下来像跳进了一个火坑。她也许在接手前想过女排今非昔比,可她却没有想到,原来,女排可以这么差。没有基本功没有心理素质,没有防守没有移动也没有串联,亚锦赛三十八年的最差战绩,女排荣光的大厦在这一刻仿佛就要倾倒。
“好吧,你们现在有多差,以后就会有多出色!”郎平大手一挥,指向旁边的训练馆。十八米长九米宽的场地就此成了炼狱场,郎平冷酷的将手背在后面,仿佛看到了三十年的自己。没有人知道她们花了多少时间修炼内功,只知道好像中国女排,慢慢回来了。 是的,郎平再次上演了王者归来。
时间转眼到了2014年,郎平接任中国女排已经一年了,马上要带领中共女排参加上任以来第一个大赛,女排世锦赛,这一次的世锦赛经历各种惊险时刻,最终夺取亚军,创下了12年来最佳战绩。赛后助力教练赖亚文微博中这样写道,这是您32年来的第六次世锦赛,这是我24年来的第六次世锦赛。1990年的北京世锦赛,30岁的您是队里的老大姐(年龄最大的)担任主攻,20岁的我是队里的小妹妹(年龄最小的)担任副攻,我们在场上互相掩护,互相配合,共同收获了银色的奖牌。八年后,1998年的日本世锦赛,38岁的您是主教练,28岁的我是队长,您在场下,我在场上,您授意,我执行,共同收获了银色的奖牌。十六年后,2014年的意大利世锦赛,54岁的您是主教练,44岁的我是助理教练,我们并肩而坐,您当指挥,我当参谋,共同收获了银色的奖牌。继1982年、1986年世锦赛两连冠之后,三次世锦赛打进决赛,都有我们的精诚合作,也都留下那么一点点的遗憾。
2015年8月面对即将到来的世界杯,中国女排消息遭遇到一个又一个打击,经常被主教练郎平作为奇兵使用的接应超级替补杨方旭,在首场比赛中意外受伤。而就在中国女排出征日本之前,郎家军又传来噩耗——队长惠若琪因为心脏问题,无缘参加本届女排世界杯的比赛。郎平当时就情绪失控,失声大哭。惠若琪是近几年来中国女排的核心,进攻主要靠她,全队的凝聚力主要靠她。在没有惠若琪的情况下,中国女排依然坚持到了最后,并拿到了世界杯冠军,这样的局面的确是很不容易。
2016年里约奥运会,面对着主场2万多名巴西观众的山呼海啸,中国女排带着生活14亿中国人的支持,在“魔鬼主场”逆袭东道主巴西队,这是命运之神对不懈努力、历经挫折的郎平和中国女排最好的奖赏。赛后整个团队相拥而泣难,几度哽咽,泪流满面。
这里的哽咽一言难尽,2009年世界女排大奖赛,险胜中国女排的巴西主帅吉马良斯突然高举双拳,充满挑衅地冲着中国队的教练席大喊,那一幕让很多人至今仍铭记在心。
我们等了7年,就是要等一个机会,我要争一口气,不是想证明我了不起;我是要告诉人家,我们失去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
可郎平并没有被这场胜利冲昏头脑,当所有人都在说“激励了一代人的女排精神是不是回来了的时候,她却说:“其实女排精神一直都在。不要因为胜利就谈女排精神,也要看到我们努力的过程。单靠精神不能赢球,还必须技术过硬。”
最终女排姑娘们站上了最高领奖台,这一刻,你才真正感受到,她,已经完成了从“铁榔头”到“郎图腾”的完美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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